家,究竟是什麽呢?
我坐在公车上,盯着窗外一闪而逝的街景,身子不时地随着车体左摇右晃。
今天丁医师希望和我聊聊家庭,但我并不清出家庭的定义。甚至,我不明白家是什麽。
对於这个问题,大多和我同龄的人应该都会得出相近的答案。
作为被人呵护的儿女,凡是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
每天早上醒来时,会看见已经被烫得平整的制服衬衫,整齐地摺好放在床边。
出门上学前,会有人提醒你携带悠游卡和雨具。
放学回家後,前脚一踏进家门,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饭菜香便扑鼻而来。
如此一个令人感到温暖且安心的世界,便是家。
可是这个家,在我十二岁的那个夏天,已走向了终点。
那熟悉的屋内,有个人永远离开了,只剩下我独自一人。
在社会局的安排下,我很快地又进入了一个家。
在这里,有着双倍的关爱,多了兄弟姐妹的打闹嬉戏声,却也失去了一定的自由。
我曾以为,家,就是这个能让我永远落脚的地方。却很快便明白,这终究只是自己假设性的永恒。
这个家,在我十三岁的那个夏天,已走向了终点。
人会变,生活会变,家,自然也会变。
发生阿圣那起事件後,这个家就失去了原本的温暖,成为一个对我而言只剩下压迫的地方。
时至今日,我感觉那里几乎只在物质供给上像个家。在情感上,我不清楚他们对我究竟还有没有爱,但是我对他们,只剩下满满的愧疚。
我在学区正门附近的公车站下了车,步行往市区的方向移动。
在回学区前,我打算再去一个地方。
一路上,我停止了思考,让运转过度而感到疲惫的脑袋,好好休息一番。
来到那条熟悉的大河旁,我的双眼开始仔细地将每一个遇上的人扫过一遍,试图寻找某个人的身影,但果不其然是一无所获。
果然,也不是想遇到就能遇得到呢。
我继续前进,途中依然不断地观察四周的人,没过多久,就来到自己丢弃吉他的榕树旁。
绕着榕树转了一圈,我发现琴袋消失了。
是被清洁队员当作垃圾处理掉了,还是说被某个人带回家了呢?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真正意识到无法再见到那把吉他後,我还是感觉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轻叹一口气,再次环顾四周。
果然还是遇不到吗?
我从书包中掏出一个不规则三角形的小收纳袋,拿出里面的釉白色陶笛。
那名女孩,是什麽时候将它放进个书包中的呢?
大概是以脚麻为由,倚靠在我背上的时候吧。
在丁医师那发现它的存在时,我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既然遇不到她,就如法炮制将陶笛丢在这吧。
我将陶笛收回收纳袋中,挑了一个还算显眼的位置,弯下腰打算将它放到草地上。
──借走的东西要记得还喔!拜拜!
女孩当时的最後一句叮嘱在脑海中响起,我不由得停下动作。
心中某个声音告诉自己,在这边将陶笛留下,就能直接解决这件事,但又有另一个声音反对这麽做。
犹豫了片刻之後,我轻轻摇了摇头,将陶笛放回书包中。
就当作收到了一份价值几百元的礼物吧,我可是赚了!
虽然想以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但我心里却很清楚,自己只是不好意思用如此随便的方式,来处置一个不属於自己的物品罢了。
在踏上归途的同时,我暗自在心中咒骂自己。
到底在装什麽好人啊?
明明知道是白费功夫,我却依然将陶笛保留下来;明明知道不会再见面,我却擅自期待着有机会归还给她。
我这才发现,尽管经历了这麽多,自己依然是个十五岁的青少年;就算见过人世间的丑陋,自己仍然会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
就像个孩子一样,真是可笑。
头顶上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布满乌云,飘起了小雨。
我判断雨势还算小,也就没有撑起雨伞,任由细雨拍打在我的身上。
走着走着,我注意到某个景象,顿时僵在原地。
那些曾经在河边绽放的樱色牵牛花被破坏了。
看到它们被连根拔起,还被蹂躏践踏成支离破碎、残破不全的样子,我心中隐约产生一丝不快。
想不到这些曾让那名女孩赞叹的花朵,在大树的呵护及小草的陪伴下,都安然地度过了无数次的大风大雨。但它们却躲不过一个恶劣的人,和他残暴无情的对待。
我实在无法理解凶手的心态。
它们安安静静地长在那里,有碍着你什麽吗?
它们跟你有仇吗?
到底有什麽理由,让你去狠心摧残它们?
我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现在,即使绵绵密密的雨丝,像千万只绣花针般辛勤地工作,也再也无法编织出它们原本的美丽了。
果然,这个世界,真脏。
忽然间,在体育器材室时,那三名学生恐惧的神情闪过脑海。
我自嘲地笑了笑。
这个世界很脏,我又何尝不是呢?
某个白色物体自上方落下,砸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细看之下,发现是鸟屎。
我抬头查看,看见一对燕子彼此依偎在栾树枝头。
或许未来,我会找到一名伴侣,那个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只是,那个家,又会在什麽时候、以什麽样的形式,走向终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