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台北车站下了捷运，准备转乘公车。
据说台北车站这个北台湾首要的公共运输枢纽，每日进出的人次就超过了五十万，几乎在所有除了深夜之外的时间点都人满为患。
而在今天这样的假日，更是人潮汹涌。
朋友、家人以及恋人们走在一块，步伐格外缓慢。
也不知是因为他们一直在意身边的人，分心在对话上而不好好走路，还是单纯希望多享受一会儿共处的时光。总之不管怎麽样，你们都太慢啦！
我快步穿过悠闲自得的人群，同时注意不要和对向的行人撞个正着。但我很快便遭遇了今天最大的阻碍。
那是五名看起来像高中生的女孩。其中三个女生并排行走，另外两个则是分散在她们的前後，形成了有些扭曲的十字型。
她们走在我的正前方，挡住了我的去路，有的发出夸张的爆笑声，有的边走边聊天，速度相当缓慢。
她们每个人之间都留有一些空隙，但大小都不足以让我轻易钻过去。你们难道是擅长1-3-1防守阵式的篮球选手吗？到底是想防守得多牢固？
我发挥有如灌篮高手般的机动性，找到机会迅速穿过那五人身旁。
在经过她们时，我隐约听见她们左一句「好帅喔」，右一句「我的天啊」，热烈地讨论着什麽。
我并没有多加在意，只管加快脚步，一心想尽快脱离这恐怖的人潮。
但下一秒，我便明白那群女孩指得是什麽了。
几名男女自前方迎面走来，其中走在最前方的一名男孩格外引人注目。
他身穿修身衬衫搭配牛仔裤，衬衫的下摆自然地放下，扣子也全部打开，露出穿搭在里面的美式Ｔ恤，展现出随兴帅气的型男魅力。
若我跟在那五名女孩身後，还有可能偷偷摸摸地溜过去，但既然已经超过她们，此时的我便无所遁形。
果不其然，对方看见了我，我们一瞬间四目相接。
我撇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暗自祈祷着他不认得我。
但事与愿违，我没走几步就被他拦了下来。
「你就是张志甫吧？」
他朝我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要是我是个女生或同性恋，肯定会因为这个笑容而彻底迷上他，可惜我两者都不是。
「有什麽事吗？」
对方耽误了我的时间，那怕到目前为止只经过短短几秒钟，我也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在其他人都不认识我的情况下，他身後的人们自顾自地闲聊，只有一名女孩看了过来。
「怎麽了？是你的朋友吗？」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小背心，配上宽松的丹宁裤，再加上一头颇富蓬松感的鲍伯头，全身散发出夏日特有的清凉气息。
「算是认识的人吧。」男孩似乎不打算在短时间内结束话题，转身向那名女孩开口说道：「诗雨学姐，我有点话要跟他说，你们先过去吧。」
「不要拖太久喔，包厢是不等人的。」
女孩叮咛了一句便带着一行人离开，大概是要去KTV之类的场所吧。
依刚才男孩的称呼来看，那名女孩应该是同学校的学姐，那麽其他人也高机率是松泉高中的学生。
我再次打量眼前这个男孩，也就是在接触任思雪後势必得面对的最大麻烦──宋青晨。
「你的脸。」他指着我有些肿起的脸颊。「是打架了吧？」
我选择保持沉默。在无法确定他是否在套我话的情形下，不予回应是最安全的做法。
「算了。」见我不打算回话，宋青晨无所谓地耸耸肩。「站在路中间聊也不太好，我们到旁边去吧。」
我对此没有意见，於是跟着他挪动脚步。
虽然时间被占用这点让我不太高兴，但他会主动来接触自己，本就在我的预料之中，若能趁这次机会一次把麻烦的事都搞定，也挺不错的。
走到一个不会影响他人通行的位置後，宋青晨将背靠在墙上，看向我说：
「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
「我知道你叫宋青晨，有什麽事的话麻烦赶快说，你也赶时间吧？」
我藉机提醒宋青晨还有一群人在等他，以免对话持续太久。
他似乎有些讶异我认得他，但也没过问什麽，直接切入了主题。
「既然你现在是思雪的搭档，我想拜托你好好照顾她，甚至保护她。可以的话，第一次段考後也继续和她保持搭档关系。」
我本以为他会质问我和任思雪的关系，或者是警告我别靠她太近之类的。毕竟他们的关系应该不只是朋友那麽简单。
但他竟然劈头就提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对此，我决定用提问的方式来稍微试探他。
「你怎麽会认为我有那个能力？」
「就凭你能够打赢那三个不良少年。」见我皱起眉头，宋青晨补充道：「我知道那些人想接近思雪，所以有在观察他们，无意间听见他们打算对你动手。」
他一派轻松地说出这些话，让我感到格外不爽。
「多亏你的见死不救，我才会被他们痛扁一顿。」
我话中带刺，轻轻拍了拍受伤的脸颊，还将袖子卷起，刻意露出瘀青的手臂。
只要事先得到消息，我肯定不会上那个当，也就不会发生体育器材室那起暴力事件。
但宋青晨并没有那麽做，只是任由一切发生。
他是有什麽考量吗？还是他想从这起事件中得到什麽？
或许他是想获得我或那三个人施暴的证据，以此来威胁我们。
不过这对我并不管用，我有绝对的把握能成功主张自己是正当防卫。
另一个可能就是如他所说，只是单纯想试探我的能力。
若用结果来看，那三个人之後大概也不会找任思雪麻烦。宋青晨还顺便达到了借刀杀人的效果。
「反正你还是打赢啦。」
「你瞎了吗？没看到我受了这麽多伤？他们可是几乎毫发无伤欸！」
就算宋青晨知道那起暴力事件的存在，他也不清楚实际过程。
我不知道他为什麽会认为是我打赢那一架。但为了规避後续的麻烦，我势必得在这里尽可能地误导他。
好在那三个家伙只有一人有明显外伤，这将使我的谎言更具可信度。
他刚才对我提出要求，是建立在我具有足够「实力」的条件之下。
因此，只要能排除这项因素，我便能省去这件麻烦事。
「是这样吗？」宋青晨挑起眉毛，嘴角以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地弧度微微勾起。「他们其中一人跟我同班，前天见到他时，的确没发现他身上有任何伤口，但他平时那股嚣张的气焰却荡然无存，这是为什麽呢？」
看来这个人比我想像中还棘手一些，这可有点伤脑筋了。
继续说谎大概也是白费工夫，我决定再换一种方法。
「先不论这场架是谁打赢，我受这些伤都是铁铮铮的事实，而这都是你事先知情却不警告我所造成的。」我恶狠狠地瞪向他，「这样还好意思来跟我提要求，你脸皮未免也太厚。」
我的语气带有强烈的责备，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满。
「确实是这样呢。」宋青晨先是露出苦笑，随即又换上认真的神情。「不过我也不打算让你白白帮忙。」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比了个「一」的手势。
「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欠你一个人情。」
一个人情？宋青晨的一个人情？
这倒有点意思了。宋青晨这种大帅哥，在女生间肯定会拥有很高的人气。而从他刚才同行的夥伴来看，他和高年级的学生也已经有了一定的交情。
简而言之，他未来肯定会是个位於校园上流阶级的男人，他的人情估计具有不小的价值。
甚至，会成为让我击败夏品仪的关键利器。
我大可以在这里直接答应他，之後面对任思雪再草率应付即可，但我并没有这麽做。
因为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
「那麽，假如我在和她搭档期间把她追到手，你也没意见吧？」
我的语气和眼神，都不带任何一丝开玩笑的意味。
宋青晨那有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终於僵住了。
我等着他向我破口大骂，或者点头首肯。
只是好一段时间过去了，他仍然一语不发。
「连这种程度的觉悟都没有，就别随便向别人提这个要求。」
我不屑地冷笑出声。
宋青晨垂下肩膀，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喃喃说道：
「不......你不懂......」
他的态度令我感到火大。
这个人的脑袋是装糨糊吗？你什麽都不说，又怎麽能期待别人会懂？
说到底，无论是宋青晨还是任思雪，都是有目的性地接近我。
我推测他们之间的关系因某件事产生了裂痕，而我只是刚好被选为调节他们紧张关系的中间角色。
我被他们当成了一颗棋子摆布。
「我的确不懂，也不想懂。」我冷冷地朝他瞪了一眼，便向前迈开步伐。「我不想卷入你们之间的事，这一个月里我什麽也不会做，只会保持搭档间所需要的最基本接触。段考後，我就会和任思雪解除搭档关系。」
在经过他身边时，我刻意放慢了脚步。
「我最後再问你一件事，你怎麽会信任我这个陌生人。」
「......因为思雪选择了你，所以我相信你。」
真愚蠢。
明明周遭嘈杂声不断，我却彷佛能清晰听见自己重重踏出的脚步声。
随随便便就对别人寄予信任，真的是愚蠢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