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
我烦躁地搔了搔脸颊。胃部感觉沉淀淀的,彷佛要将我拖入万丈深渊。
为什麽她总是能神色自若地面对任何事情?为什麽她能够轻而易举地把遗忘挂在嘴边?
如果可以那麽简单地忘却,那......「失去」的意义究竟是什麽?
「其实呢......」
女孩的开口使我暂时停止了思考,也让我得以喘口气。
「我和......照你刚才的说法是我很重视的一个人,我们已经有好一段时间相处的不太顺利了。」
她垂下眼睑,脸上的微笑一会儿收敛,一会儿又努力扬起,最後放弃似地紧抿双唇。
她试图藏起自己的落寞,却反而显得更加落寞。
夕阳自云层後透出,在橙红的柔光中,空气里的尘絮无所遁形,就连包覆着她的那股哀伤,也彷佛有了实体,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的空虚和忧愁,将夕阳的温暖隔绝在外,我竟也跟着感到惴惴不安。
「为了与他更亲近,我努力想变得文文静静的,努力想成为更优秀的学生、更出色的女孩子,甚至暂时放下了音乐,但和理想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样好吗?」
我忍不住打岔,自己的事已先抛在脑後。
女孩露出苦笑,似乎也想起自己才刚说过对於音乐的喜爱。
「音乐可以以後再继续,甚至是重新开始学,但......这件事没有重来的机会。」
她的肩膀渐渐垂下。
「最近感觉......跟他有些距离,他好像就会这样子离开我。」
我不清楚她口中的「最近」是从何时开始,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任何细节。
唯一能推测出的,只有这是一场单恋。
就像走在无止境的单行道上。
心愿无法实现,心意无法相通,或许被刻意躲避,又或者被无意忽略。
这想必令她痛不欲生,却又无法轻言放弃。
但是为何要陷得那麽深呢?
「就这样顺其自然放下他不好吗?干嘛把自己搞得这麽辛苦?像个傻子一样。」
要是秦峰此刻在我身边,他一定会给我的後脑勺重重一拳,痛骂我说:「这种时候应该要安慰她才对啦!张志鲁!」
但我还是想知道,想知道她为何不愿失去。
结果女孩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神情还平静了许多。
她抬头,用手遮挡住阳光,眯着眼,使自己得以直视夕阳。
「因为,爱情就是个傻瓜玩的游戏呀。」
我微微一愣,发现她说得没错。
将牺牲付出当成日常,把委屈失望当正常,以为青春年华能永无止尽地挥霍。真的是傻毙了。
突然间,国中时期的某段记忆在脑海中闪过。
是呀,但,谁的青春不傻呢?
「就算付出後仍失去了,几年後回首,它也是青春中闪闪发光的一颗光芒。」
公园的灯亮起,橙黄的灯光在夕阳下染上一抹殷红,照在女孩的脸上。
她露出了有些缅怀的微笑,像是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件事那般。
「所以呢,不用勉强自己要立刻走出来。」
「什麽意思?」
「一首乐曲,任何一个音符都不能轻易忽略,一旦求快,整首曲子可能就毁了......」
她从口袋掏出手机,手机上还挂着一个肉肉猫咧嘴大笑的吊饰。这只猫真的是越看越诡异。
她轻按电源,解锁了萤幕,接着却没有做任何操作,只是盯着手机桌布看。
我有些好奇她的手机桌布是不是也放了那只怪猫,於是偷偷瞄了几眼,结果却不如我的预料。
由於距离及角度的缘故,我无法看得很清楚,只能勉强判断出是一名男童与一名女童在室内的合照。
或许她和单恋的对象是青梅竹马吧。
片刻之後,她的手机进入了休眠模式。
「伤感也是一样的。」
她轻声说道。
由於两句话的间隔有段时间,我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我妈妈已经离开好几年了,好几年!但是直到现在──」
我像在找什麽藉口似的,连语调都不由得提高几分。
「如果你连最後一点点感伤都没有了,那还要怎麽怀念她?」
女孩很快地打断我的话。
她将已经收拾整齐的琴袋轻轻推到我身旁。
「如果都没人想她了,那她多可怜?」
我感觉有如醍醐灌顶。
母亲弹奏木吉他的画面逐渐浮上心头,随着轮廓逐渐清晰,她那张堆满慈爱的笑脸最终在我心中完整重现。
我伸手拿起琴袋,轻轻拍掉上面的泥土。
只要还活着,爱就永远存在;只要有爱,痛苦就永远伴随其中。
回忆可以笼统,也可以偏执。女孩可以去芜存菁地留下最好的部分来怀念,但我却狠狠地打碎过往,让每次回想都刺伤自己,只剩痛苦。
前方不远处,一对情侣甜蜜地勾着手,沿着河边步道散步。
女孩的视线被他们吸引,口中继续说道:
「无论是要面对还是舍弃,都要下定决心才行喔。」
我盯着女孩的侧脸,从侧面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雪白的耳朵和脸颊倒是被夕阳反射到有点炫目。
接着,她转过来面向我,表情已没有了任何一丝消沉。
「只要做好觉悟踏出了最开始的那一步,你也想知道会发生什麽对吧?」
我试图理解她的话语,不久便得出了结论。
好奇心会推动我们自然而然地走下去,因此最重要的,便是做出选择,迈出最初的一步。
女孩直勾勾地看着我,浅浅一笑。
「那麽,你的选择是?」
我将手上所剩无几的咖啡欧蕾一饮而尽,接着使劲把铝罐捏扁。
夏品仪建议我放下过去,女孩则希望我勇敢面对。
我最近一直感到迷惘,但只要仔细思考一下,我想──
该做出什麽样的决定,我心中早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