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
她指向吉他。
「你是吉他社的人吗?」
「虽然以前曾经参加过,但已经不是了,我也不再碰任何乐器了。」
我随意地将目光转移到在空地练习的国小管乐团上,希望能藉此分散注意力,以挥散心中的苦涩感。
然而这并不管用,膨胀的黑色情感如乌云一般扩散,一点一点地卷走内心思绪,慢慢成长茁壮。
「你把它丢掉了喔?」
她依然指着吉他,我以为她会对我退出社团的原因更感兴趣,没想到她先问了这个。
「嗯。」
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完全没有否认的必要。
「我可以问你为什麽要丢掉吗?」
这时,我犹豫了。
明明先前在同意她跟过来时,自己就已经有了让她踏进一步的心理准备,但是此时此刻,我却无法立刻答应她。
或许,这是存在於自己内心深处,名为「受害者情结」的保护机制,持续运作所产生的结果。
受伤的情绪往往最难面对,当这种情绪出现时,我便会感到脆弱,害怕且无助。
它甚至会触发我过往的回忆,让我想起以往的黑暗时刻。
我是知道的,自己一直在用各种念头来否定痛苦的存在,例如「根本没那麽痛」、「也许只要持续等待,事情就会有所改变」、「没什麽大不了的,我能够撑过去」等等。
不想再受任何伤害,这是人之常情。
我否认正是因为不想感受痛苦,但伤口并不会就此消失,而是不断重复出现,直到获得注意,让我去感受、去处理、去痊癒为止。
因此,我早已下定决心。
「......可以。」
无论是丢弃这把吉他,决定进入学生会,或者在此时此刻选择向眼前的少女倾诉,都是我为此所尝试采取的行动。
我也不清楚自己这麽做究竟在寻求着什麽,是透过丢弃充满悲伤回忆的旧物,和让自己保持忙碌来逃避过去吗?
还是为了寻找更多的依靠和安全感,以让自己去面对和接受痛苦呢?
就算拥有了这些,我又是否能慢慢地、小心地开始敞开心胸去面对自己的过去?
我能够开始去感受长久以来受到自己否定的情绪,而不去怪罪,不感内疚吗?
有无数问题的答案都依然是个未知数,至今仍使我感到担忧且犹疑。
然而,纵使心中感觉不安且不知所措,我还是迟疑地踏出了最初的一步。
我轻轻闭起双眼,在深吐一口气後重新张开,接着缓缓地开了口。
「虽然由我自己说感觉可能有些自负,我曾经历过三次不幸......」
在阐述的同时,我也陷入了回忆的漩涡之中。
XXX
夏天每年都会来一次。
只要正常地活者,我们经历的夏天次数就会和年龄相等。
仅管现代医疗技术发达,能迎来一百个夏天的人仍然不算多,但以台湾男性的平均寿命来看,我在死前大约会经历八十个夏天。
我不知道对那些已迈入古稀之年的人而言,「八十」这个数字是算多还是算少。但就我而言,距离自己的第八十个夏天还相当遥远。
我至今度过了十五个夏天。这些夏天之中,没有一个是完全一样的,每个夏天各自有着不同的色彩。
我像在监赏收藏的游戏卡片一般,把拥有的夏天在眼前一字排开。如此一来,便会发现近年来的三个夏天,有着特别不一样的颜色。
相较於其他有着暖色系的夏天,它们的颜色更加阴暗、冰冷。
而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它有着像把天空与大海的蓝色,浓缩而成的深蓝色。
那是我人生中最冷的夏天。
也是我的第一个不幸──而且是三个里面最大的不幸,发生的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