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从四周感受到空气的流动,然而垄罩在这个空间中一缕缕薄雾的浓度变化,却让我产生自己身在清晨深山中的想法。
但是,从周遭袭来的异样体感便告诉我这不是事实。
这个空间没有温度。
没错,尽管时值八月底的盛夏,我的身体却没有感受到这个季节该有的酷热,甚至连一点暖意都没有,更不用说是一丝丝的恶寒了。
四周白茫茫的景色,让我彷佛置身於一片虚无当中,而不管丢入多少东西试图将其填补,都会立刻被这个空间消灭。
像极了一个人空虚的心灵。
然而眼前的异物再次摧毁了自己的假设,那便是眼前向自己微笑的少年,以及貌似将我监禁其中的铁牢。
少年有着一头清爽的短发,高挺的鼻子凸显了脸部的轮廓,使他在外貌所给人的第一印象大大加分。我隔着铁栏稍微打量少年後,便保持原姿势仅移动眼球微微向上一瞥,铁门上的锁链及数道巨锁使我无法离开这狭小的空间。
再次确认了这点的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後,便将视线移回眼前的棋盘,右手从在栏杆底部疑似送饭口的方形空洞钻出,并照着数分钟前就已想好的棋步,将一颗上面印有黑色「包」字的棋子往左方移动了几格。
「将军。」
以红棋现在的阵形,并没有任何棋子能够吃掉刚才所移动的黑棋,夹在自己主将与我方「包」的那颗「兵」也无法左右移动,而若对方移动了唯一能够挤进两者之间的那颗棋,也只会被我其他的进攻型棋子形成另一种「将军」的形式罢了,而单纯的把「帅」往为数不多的任一格子移动的结果亦为如此。
也就是说,对方已经处於死棋的状态了。
我静静的观察对方的反应,但是少年却依然挂着那爽朗的微笑。
「真不愧是阿甫呢,是我输了。」
他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使我感到莫名的烦躁,於是我眯起双眼瞪向他。
「为什麽你要放水?」
「你在说什麽傻话啊?而且你赢了应该要表现得更开心一点喔。」
我直接的进攻连让少年脸颊动一丝肌肉都办不到,因此我收起了自己那充满恶意的眼神并站起身。
「你会输一个连拐马脚的规则都还搞不懂的新手?别笑死人了。」
「别这麽说嘛,只不过是当作娱乐活动罢了。」
少年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後,也缓缓的站了起来。
「那麽,分享一下你最近的生活吧?」
我直视少年的双眸,他月牙般的笑眼散发着些许稚气,随着微笑而在双颊浮现的酒窝,使他像个满心期待地想听故事的小孩似的。
而在少年身後稍远处伫立两个身影,尽管因为雾气而无法看清长相,但我非常清楚她们的身份。
少年似乎不打算再主动开口,虽然保持沉默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话题并不能在这里结束,因为,我也有想确认的事情。
「上星期我把那把吉他丢了。」
「啊,就是你母亲送给你的那把吧?」
我从他的某个用词中感到一丝愤怒,我依然与少年对视,但想必自己的脸一定变得很可怕,而少年也很快的注意到了这点。
「抱歉,让我更正一下,是你妈送你的那把吧?」
「……嗯。」
「你对於她们的称呼还是那麽坚持啊……」
少年微微回头望了一眼,随即将头转回并露出苦笑。
「虽然很想问你丢掉吉他的原因,但我更想知道其他的呢!因为阿甫自己总是说些无趣的事。」
「那你想问什麽?」
「这个嘛……」
少年搔了搔头,眉头则因为思考而轻轻的皱了皱,下一秒,他便想到什麽好主以似的弹了个响指。
「阿甫交女朋友了吗?」
「……没有。」
「那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也没有。」
在我看来,少年所提出的问题才是毫无价值可言,如果再继续被他掌握主动权,他应该只会抛出更多没营养的话吧。
「那麽……」
「我说啊,你都不会想问吗?关於你母亲的状况。」
少年依旧保持着微笑,但是我的视线捕捉到了他的脸部肌肉微微抽动。
「妈的话没问题的,毕竟还有你在嘛……」
尽管自己将话题引导到这一步,我却无法从对方的笑脸上看出半分虚假。
「对不对啊?哥。」
耳朵接收到这个已经许久未听到的称呼,不禁让我一阵反胃,强烈的不适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别这样叫我,我不配。」
我往左撇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若继续看着少年真诚的眼神,只会继续让罪恶感涌现而已。
「你後悔吗?」
「……我不想浪费时间去後悔。」
少年的面孔已添上了几分认真,他抬起头看了看巨大的牢笼,片刻後又盯着我的脸瞧了瞧,在打量完我的处境後,少年微微叹了口气。
「果然只是不想啊……」
「那麽,阿甫。」
少年柔和的声线洋溢出满满的关怀,也是自己最没资格接受的情感之一。
「时间差不多了呢,下次见。」
我重新将头转正,少年已背对着我并朝向那两道身影缓缓离去。
但心里的那块疙瘩从刚才就在蠢蠢欲动,心底彷佛火山爆发前的地震般产生动摇,我十分清楚,埋藏在最深处的情感即将倾泻而出。
然而,少年依旧踏着慢悠悠的步伐,并没有打算加速的迹象。
不行,再这样下去的话……
「……请你们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搞砸了。
少年回过头来,脸上的微笑并未褪去,看到这幕光景,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了。
「明明你们都恨我吧?」
我的双手用力拍向铁栏,撞击所造成的巨大声响撼动整个空间。
「是你们把我关在这里的吧?对,一定是!那又为什麽要用这种假惺惺的态度对待我?明明无论是你还是她们都恨我,你们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死我吗?」
空气从整个空间中所有的缝隙中溜走,一种真空的寂静来临。
然而,少年面对自己歇斯底里的怒吼并未做出回应,只是对我回以略显悲惨的微笑,便扭头重新迈起步伐。
周围的雾渐渐大了起来,已经看不见远方两名女子的身影了,而少年的背影也随着距离增加而逐渐模糊不清。
「喂!等等,回答我啊!」
并未得到答案的我感到一阵惊慌,明明知道两人的距离已经远到无法将声音传达,我却依然使尽全力发出最後的呐喊。
「阿圣!!!!!」
手臂被戳的感觉使我从梦中醒来,我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到自己正处在开着冷气的教室中,尽管身处凉爽舒适的温度之下,自己的身体却微微的冒出汗珠。
叫醒我的是坐在我左手边的女生,她正一脸傻眼的用看异类的眼神看着我。也是,在新生训练的日子就大剌剌地趴在桌上打瞌睡的人难免会遭人白眼。
我向那个女生轻轻低头表示感谢,但对方已经将视线移回黑板前的班导师身上,只用眼角瞥了我一眼。
「你要睡觉的话,也不要发出怪声引人注意比较好喔。」
这麽简单的道理我当然知道好吗?由於对方已经不打算理我了,於是我也将注意力转到老师身上。
不过才第一次见面就被同学当成怪人啊……,这都是刚才校长和主任的冗长的发言所致,在空间略显拥挤且闷热的礼堂累积了一定的疲劳後,回到相对舒适的教室打个盹可是情有可原的。
而早上在礼堂那些师长千篇一律的发言也理所当然的被自己所忽略了,自己唯一关注的便只有学生会的演讲,虽然不意外的依旧是非常官方式的介绍,然而自己并非一无所获。
因为我看到了在台上发言的她。
因此,我更加确信在稍晚的午休得到申请入会的批准後,自己在学生会中能够得到一定的保障,我在高一便能在校内累积声望,然後……
高中二年级的我,将会是松泉高中的学生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