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糯的嗓音跌在逐渐深沉的夜雾中,被晚风顺道捎起,清晰无比地送到耳边。
方思筑脚下一滑,落叶被磨蹭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心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自己快逃。
打扰别人告白不好,偷听别人告白不好,被发现了更是不好……
她轻轻地挪开脚步,把身子隐到转角的那堵墙,确定自己成为了视觉死角後,旋身拚命跑进了夜色中。
方思筑知道的是,她不想也不敢再听下去,想到接下来所有可能发生的事,她就觉得心乱如麻,没有理由的。
方思筑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离开之後,祁聿因为枯叶擦地的声音而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最後遗留在他眼角余光里的,是一个姑娘拖曳在地上,匆匆离去的黑影。
从体育馆到侧门火锅店,正常脚程大约五分钟,而方思筑这一跑,只花了两分钟就到了。
她在店门口喘着气,等到呼吸逐渐稳定後,压下那些因为蓝辛告白而莫名生出的千头万绪,整理好自己的仪容,端着笑走进了火锅店。
「哎,思筑你来了啊。」安安最先看到她,马上招呼她坐在自己旁边,「我们都点完了,你快看看你要吃什麽。」
陈良音坐在她对面,把桌上的一杯可乐推向她:「记得你喜欢喝可乐,先帮你装好了。」
方思筑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安安手中的菜单,没有丝毫犹豫的在牛奶锅上打了个勾,起身去柜台加点。
火锅的热气冉冉蒸腾,在美食和欢声笑语的交织中,因为一场比赛而结识的少女们眉目肆意飞扬。
安安给大家说自家弟弟上礼拜第一次接触排球,她教他高手托球,托了半天,最後他苦大仇深地回她:「我怎麽托都像是持球,没办法让球快速离开手,彷佛长了蹼……」
几个姑娘被蹼笑到不行,方思筑从锅里捞了一块豆腐,跟着大家笑。
陈良音说二桥站附近新开了一家法式甜点店,尤其是那栗子蒙布朗好吃得不像话,正好现在有开幕优惠,问大家要不要等会儿一起续摊。
几个女孩子听到甜点眼睛都亮了,此起彼落的「好」响在空气中,方思筑夹了一片梅花猪蘸酱,跟着大家应声。
角落大桌的上方装了一盏大灯,光线明亮地洒在每一锅的汤料上,方思筑边吃边听大家说话,适时地给予笑容与回应。头上的灯影随着她的面部表情,在明净的颊上一晃又一晃,像极了谁忽明忽灭不知在烦躁什麽的心思……
饶是汤头再怎麽浓郁下饭,不知怎麽的,方思筑今晚吃着最喜欢的牛奶锅,竟觉得有些食之无味,如同嚼蜡了。
方思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後来吃完火锅她没有跟陈良音她们去续摊,说是家里有点儿事,母亲临时叫她回家,众人遗憾地跟她道别,说下次再约。
家里有什麽事儿,方思筑自己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焦躁。
但为什麽焦躁,她还是不知道。
尽管她很想吃新甜点店的栗子蒙布朗,但今天不知怎麽的就是没心情,比赛完做什麽事都有些意兴阑珊,她想也许是打了一天的球太累了。
然而她还不想回家,便在学校附近漫无目的地散步,沿着河岸一路走,从N大经过二桥、三桥,最後再到清北社区。
「回来啦。」徐念刚替两只柴犬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後看到自家女儿在玄关脱鞋子,随口问道,「比赛怎麽样?」
「赢了一场,输了一场,没晋级。」方思筑换上室内拖鞋,回应徐念的同时,塞凡提斯冲到她面前,甩完一身的水气後,整只狗蹭到她身上。
「哎,你这麽湿!」方思筑拍了拍自己被牠弄湿的衣摆,又去撸牠,「我还没洗澡呢,今天打球流了一堆汗,你刚洗完香喷喷的,别被我弄脏了。」
塞凡提斯「嗷」了一声,眨巴着明澈的大眼看向她,方思筑笑着叹了口气,去揉牠的头:「就会撒娇!」
相较於塞凡提斯的闹腾,爱德华从浴室出来後就乖乖地坐在食盆前,等着徐念把今晚吃剩的猪脚给牠们吃。
方思筑经过牠时,爱德华正好抬头看向她,冲她眯了眯眼轻吠一声,接着徐念就把猪脚端来了,牠没有半点迟疑的把眼神从小主人身上撇开,转而去关爱自己的晚餐。
方思筑哼哼了几声,不置可否,踩着拖鞋上楼回房间。她家的狗,一只调皮,一只贪吃,都没个正形。
她一进房间就去浴室洗了澡,一身黏腻和疲惫都藉由热水冲刷了去,再出浴室时整个人神清气爽,连带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晚上十点多,方思筑吹完头发,从书柜上捞了本漫画,准备躺上床享受惬意的夜晚时光。
岂料这时候阳台的落地窗突然传来一声撞击声,像是被小石子打到的声音,很微小,不仔细听其实听不太见。
方思筑抬头看去,见没什麽动静,以为自己幻听,没多想便揣着漫画缩进被窝里。
然而过了十秒之後,同样的声音再次传入耳膜。
方思筑又看了一眼落地窗,觉得奇怪,微蹙着眉走到那儿。
一拉开窗帘,见到的却是某人带笑的颜容。
方思筑吓了一跳,连忙解锁拉开落地窗,隔着一条逼仄的空间,两户阳台的栏杆只差了一小段距离,若是两边各站着一个人,伸出手就能构到对方。
N大属於N市精华地带,附近房价地价几十年来都处在一个高昂的位置,可谓是寸土寸金。清北社区当初建造的时候,为了省地多盖几栋,每栋房子虽然保持着一定的舒适空间和距离,但因为两侧房间的阳台是凸出去的,因此难免离得近,就像是挨在一起。
「祁聿?」方思筑看着靠在对面阳台的少年,脑子空白了一瞬,有些不敢置信,「你怎麽在这儿?」
小姑娘兴许是刚洗完澡,头发有着刚吹完的蓬松与乾燥,发尾却依然濡了点湿气。单薄的棉质长袖睡裙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白净的脖颈向下是小巧细致的锁骨,月光在屋檐上偏斜,恰好落在了衣领处,於颈子下方泼了一片皎白,在锁骨下晕出浅浅的影。
再向下……晚风拂过,吹得衣服贴向了身子,勾出少女好看的曲线,而方思筑洗完澡不习惯穿内衣……祁聿不动声色撇开了视线。
他喉头滚了滚,隔着栏杆看向她,绵软可爱的,像只温驯的小狗狗。
「我刚刚经过二桥站,看到那边有新开的甜点店在做促销,买招牌栗子蒙布朗会送一颗马卡龙。」祁聿拎起手中的蛋糕盒,隔空递给她。
方思筑的目光停在蛋糕盒上,顿了顿,接着沿着他修长的手指向上,经过线条有致的手臂,绕到弧度好看的下颔线,最後定在了他脸上。
接受到小姑娘疑惑的眼神,祁聿解释:「你小时候不是喜欢吃栗子蒙布朗吗?正好我也想吃那个马卡龙,这个搭配刚刚好,我就买了。」
见她还是没有接过蛋糕盒,祁聿舌尖在後槽牙扫了一圈,不知怎麽的有些挫败:「难道你长大了不喜欢蒙布朗了?」
方思筑确实是喜欢蒙布朗的,从小到大,这款甜点就没有掉出过她的甜食排行前三名,只要去的那家店有蒙布朗,她对其他款项便毫无兴趣施舍眼光。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方思筑的生日蛋糕就是栗子蒙布朗。
以蒙布朗、圣多诺黑而闻名全球的法国知名甜点店彼时刚入驻国内,徐念在网上提早一个月预购,好不容易才能赶在她生日当天排到六寸蒙布朗乳酪塔的名额。
为了庆祝方思筑生日,徐念把隔壁的杨庭安一家也叫来,晚上在他们家开了一个小型的生日派对。
寿星方思筑小朋友带着浮夸的蛋糕帽,拥着她杨阿姨送的泰迪熊大玩偶,闭着眼许愿,呼的一下将蜡烛吹得一乾二净,半点火星子也不留。
切蛋糕的时候,方思筑数着要切几块,他们家有三人,杨阿姨家有四人。九岁的小姑娘,怎麽切都切不到完美的奇数块。
方思筑小朋友拿着刀子,郑重地说:「这个蛋糕是妈咪费尽千辛万苦才买到的,祁聿就别吃了吧,我舍不得。」
说着说着,她就真的把蛋糕切成了六块,一一递了盘子过去。
「千千姐姐,给你。」
祁千看着自家弟弟黑如锅底的表情,憋笑着接过蛋糕:「谢谢思筑。」
大家原先以为方思筑就是说笑的,没想到切出来还真没有祁聿的份,几个家长不仅没劝,反而笑得不能自已。
杨庭安甚至故意在他面前满足地吃掉一口蛋糕,打趣着说:「你看你平常对小姑娘多坏,人家连生日蛋糕都不想请你吃。」
十岁的祁聿那时候心想,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蒙布朗了,他注定跟这个姓方的小朋友不共戴天。
然而二十岁的祁聿,想着小姑娘输了比赛心情可能不太好,又想到某个倒映在地上匆匆离去的影,这会儿特地去买了蒙布朗请她吃。
祁聿还穿着短袖,冷风掠过他光裸的手臂,将悬在半空中的蛋糕盒吹得一晃一晃的。
方思筑心下软了软,接过蛋糕盒,垂着眉眼道:「没有,我很喜欢,谢谢你。」
光线散在她眼睫上,在眼下铺开了一层淡淡的浮影,半晌,她抬眼看向他,目光落在他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的T恤上,温声开口:「冬天快到了,你也别穿短袖了,怕着凉。」
说完她像是想到了什麽,浅浅避开他的视线,似是刻意回避,也似是害羞。她没再多说,拎着蛋糕盒转身进了房内,指尖还残留着盒子提手上他浅淡的余温。
祁聿望向她拢着朦胧月光的纤细背影,倚在阳台栏杆上,垂在腿侧的手指蜷了蜷,感觉自己一颗心柔软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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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聿:老婆说她喜欢我,嘻嘻嘻。
思筑:……我是说蒙布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