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气氛直往下坠,原本轻松赴宴的心情瞬间高吊在喉间,梗得每个人都面色青惨,姑且不论凶手为谁所指使,于近陵身分实属高阶,就算身边没小兵随侍,日本在中国也有一套情报监视系统,培养的成员成千上万,简直是布下天罗地网,对於敌方任何构成威胁的计谋都该早先一步拦截并反制才是。
但对方竟有法子取得他精确的位置,还事先做了埋伏,这中间冲破了不少障碍,不是情报监视系统有莫大漏洞,就是被渗透了。
有人要置他於死地,而且不是普通人。清子当然察觉到这事巨大的严重性,只想尽快帮他把衣领拉好,彷佛再晚个几秒钟,就会有不知躲在何处的暗箭射来。
「还疼吗?」颤抖细语,她眼底已经一片红。
「不会了,别操心。」葱白素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把衬衫扣好,于近陵大掌覆上她搭在肩头的手,低头挨近耳边:「老谢载了两箱茶叶回来,搁在内室里,帮我整理下午就拿出去晒好吗?」
清子不明所以,直到对上他黑白分明的双眼,眸底尽无一丝温度。
「好。」她明白这眼神的含意,他希望她离开,而她永远会听话於他。
同时摒退了伺候的佣人,于近陵拿过司机递上的信封,抖落一张薄纸。「这是自范舒同身上找到的加密书信,上头还有他解密的字迹,佐藤长请瞧瞧。」
纸上一行行黑体印刷的文字跟符号不合逻辑不成意义,字旁有红色小字,挨字挨句地译成通顺句子,佐藤田只看一眼就认得字迹,是范舒同的没错。
薄纸被另一人拿去,他越读越快、越读越心惊,召来了随行的侍官再三确认文中含意。「这……这是枪击于先生的密文,是抗日组织发起的,范副官是抗日份子!」
「砰!」一声巨响,佐藤田终於按耐不住拍桌愤起,酒杯被震得倾倒桌面狼藉。「我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把自己奉献给天皇,为的就是完成帝国大业,没有我们的成功你可以在这里吃香喝辣、装模作样地谋略中国的战後布局吗?要知道把我跟抗日份子扯上关系是莫大耻辱,我看这是你这个外来者自导自演编出的一套剧本!」
「跟抗日份子有关系的是范舒同。」于近陵不急不徐,端杯就口,不动声色地瞄向位坐主桌之人。
「不可能!一定是你污蔑他!」
眼中一丝精光瞬闪。「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老谢接收到指示,走向了屋外一辆大车,车身四周都被黑布掩得密实,两排铁骨透过黑布露出了尖锐轮廓,有如一个大牢笼。曲起指节敲了敲铁骨,黑布被掀开了一缝,一人先跳下车斗,接着另一人探出头,手中却拽着什麽,一使力扔下了车。
范舒同一身白色囚衣,全身上下却尽是黑灰脏垢跟乾涸的暗红血迹,尤其是两条裤管,刷满长长两道红渍,他面色惨白瘫在地上如一坨烂泥,一双眼恶狠狠瞪着威严老者。
这是只邪恶的老狐狸,看上去道貌岸然表面下却冷血无情,他在牢里受的极刑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密牢里暗无天日,牢里狱卒都是他没见过的生冷面孔,个个下手心狠手辣,任凭他被折磨得晕死了过去,也不见他出口相救。
「带进去!」
两人各据两边挟着囚犯腋下,将他拖进了大宅。
佐藤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厅前这付人不人鬼不鬼,双边脚筋都被挑断的断线傀儡,是肤如凝脂声如黄莺、每晚都迷惑他心思的副官。
「佐藤长救我、救我啊佐藤长!」范舒同凄惨哭喊,失去功用的双脚无法使力,蜷曲拖在了地板上,双手也被蛮力限制撑着全身重量,他只能靠着沙哑的咽喉嘶吼,痛苦哭诉。
「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抓我进密牢,每天毒打凌迟,我这是犯了什麽罪啊我!」
密牢,那是施以极刑的地方,除非是叛国或泄漏军情等这类重大罪行才会被关进密牢,并需要有高级官阶的通令才有权限使用,一旦进去了,绝对难以活着脱身。
佐藤田拿了黄纸,大步走到他跟前。「你说,这是不是你做的?」
范舒同神情征愣,血红目眦在死灰的脸皮映衬下更加骇人。
看见他这般反应佐藤田心中一冷,犹如掉进了地底深处的冰海,浑身血液冻得他差点窒息。怎麽会……他怎麽会是抗日份子……
「佐藤长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子,佐藤长!」
他是在东北的战场上碰见范舒同的,当时虽不是冬季,但地势关系早晚十来度的温差更让人难受,他们刚攻下一个城镇进城查看时,就发现不少没外伤的屍体横躺,估计是心脏麻痹造成。他在一处断壁下发现了他,缩成一团的身子躲在暗处猛发抖,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不要过来,不要开枪!放过我、放过我吧!」
那时他不过十多岁年纪,瘦弱的身子骨再不进食跟添加几件衣服的话,下一秒可能也会成为心脏麻痹屍体群的其中一具。
他那时候被那双可怜兮兮的大眼吸引了去,头一次见到这样水灵大眼竟长在了一个男生身上,也或许是中了邪,他救了他,将他带在身边好生调养,不料两人相处起来一拍即合,於公於私都是,理智上情感上也是,恨不得早相识个几年。
「是谁,是谁陷害我,这密文明明是情报处的人给我的,他说是自己人,要我照做我就会没事,不会被追究──」
于近陵神色一敛,肃容站起了身。「追究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