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蓝天飘着几朵松软的白云,窗户大开,小铃坐在梳妆台前心有所思地看了一上午天空,灰蒙蒙的冬日里发生了太多事,她差点以为上海就是这样,不会有晴空煦日的一天。
「小姐,都整理好了吗?」费姨上楼来,见到地上空荡的木箱。
她微笑转头。「不急,我东西并不多。都快中午了,我来煮午饭好吗,这几天麻烦费姨跟费伯了!」
「应该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跟老爷能安全到海外去,我来帮小姐收吧,我知道你喜欢哪些衣服首饰,从小看你长大,这味儿我抓得准!」
「费姨别忙。」小铃拉回迈开的身子,握住满布皱纹的双手。「来帮我做饭好吗?我还生疏的很,怕搞砸了。」
「好好好。」费姨温柔回握,眼尾皱纹陷得更深,慈祥的笑脸忽地让她想起妈,她从没见过母亲,但她想她应该跟费姨一样是个慈爱的妇人。
拿出今早上街买的鱼肉,她本就打算煮一桌丰盛料理,有了费姨的协助的确省了不少力。
父亲一整个上午忙着再把装箱的物品筛选,真不必要就留下,已经空了两个箱子出来,费伯则是清点着没要带走的举凡家俱、摆设或是任何器皿,屋内所有东西都价值不斐,除了洋人风格的灯座家俱外,也有不少父亲收藏的青花瓷,就连她房里的衣柜镜台也是名贵的梨花木制成。
他们闻到香味早凑了过来。「怎麽回事,今天中午吃满汉全席?」
「全是小姐煮的,想不到小姐的手艺这麽好!」
小铃端了红烧肉上桌,拉开几张椅子。「以前是犯懒不想做,况且有费姨这个大厨在我等着吃就好,哪敢跟她抢厨房!你们先吃,我去端汤。」
「小姐我来就好,你跟老爷坐!」费姨起身又被按住坐下。
「你坐,费伯你也坐着不要动。」举着食指,她阻止另一边想要站起的老者。「今天我们大家一起吃饭。」
跟主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成何体统!「可是……」
「没有可是,你跟费伯跟了麦家这麽多年,早就是这个家的一分子,我妈自我出生就走了,如果不是你们帮忙看顾照料我还有这个家,让我父亲毫无後顾之忧的专心在事业上面,我相信我父亲不会这麽成功。」
握着费姨的手,她专注的来回看着眼眶泛泪的夫妻俩。「你们已经是我的家人我的长辈,就让我跟我爸趁这机会向你们表示感谢好吗?」
席间没人答话,只有抽噎声,费姨跟费伯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
麦学明抹去眼角的泪水,拍着老费的肩。「小铃说得没错,今天就让我们父女俩好好谢谢你们,我去拿酒来,咱们痛快喝一场!」
拿来酒杯,小铃帮三位长辈斟酒,不时朝他们的碗里夹菜提醒吃些,怕他们只顾着喝酒免不了空腹伤胃。
「老费啊,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明天中午登船,麦学明让他们早上就走,不让重感情的两老送到码头,说穿了也是怕自己情绪失控。
「差不多了,我们的东西不多,一辆车就够了。」
「路途遥远,你们要带些吃的在路上,我晚上做几个馒头明天随身带着好吗?」小铃开口。费姨有家人住在福建山里的小村,几年来都有保持联系,听说因为村庄偏僻那边山型又狭隘,没受到多少战乱影响,而为了怕路上遇到冲突,父亲特别聘了有经验的司机,请他专挑安全的路走,付了不止双倍价钱,只求务必安全将人送达目的地。
费姨立刻回绝:「别了,坐在车里没怎麽活动,我们老人天生又吃得少,不会饿的,我倒是担心你。」
「我有什麽好担心的。」嘴角扯着微笑,她回避关注的眼神。
「别瞒我了,我从小萝卜头一路看着你长大,再说都是女人家,你的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她没想到费姨说得这麽直接,另一边正聊得热络,幸好没听到这话。
「你多想了费姨,我很好。」起身再帮大家布菜,她再将空了的碗舀满汤。
「虽说你跟周家少爷是自小就定的婚事,可我见你对他就是没男女间的暧昧,婚宴是你逼自己硬答应的,你根本不快乐。」舀汤的手势停在空中,架在炉上的汤锅不断升起白烟,小铃望着沸腾的热汤,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
就当作是白烟熏的吧!她没有勇气回头,拿着汤匙继续搅拌热汤。
「周家少爷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这样说或许缺德,但庆幸有了这个意外,你跟他才没正式结为夫妻。嫁人不是婚宴那天强颜欢笑、作作样子就好,这是一辈子的事,往後二十年三十年你每天都要面对这个人,就算装模作样骗得了对方,可你骗得了自己的心吗?」费姨刻意压低声量,坐得更近了些。
「说实话,你真嫁进了周家我才担心。」
「那……」
「你这几天没回来,是去找他了吧,你真正心中的那个人。」
小铃惊愕回头,不懂她从哪知道这麽多。
费姨叹气,解答了她的疑问。「婚宴那天我也在,我一直在注意着你。」原本也只是猜测,但听到这句话她突变的神情证实了这个想法。唉!竟然是于近陵。撇去敏感的身分不说,光是当天众目睽睽之下投下的震撼弹,这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就够让有心人士渲染了!
「来,你坐。」她心疼小姐,她肯定是受苦最多的人。「你知道你选择了谁吗?」
点头。
「他对你好吗?」
点头。
「他知道你要到海外去?」
不承认也不否认,费姨心中打了个突,她该不会……「你有要跟老爷一起上船吗?」手掌使力一捏,激动的情绪表露无遗。
小铃哽咽开口,眼泪已经溃堤。「我不知道……」
个性一向坚强的小姐竟然在自己面前哭了!小姐是个极富恻隐之心的人,她会为了受战争波及的人民落泪,会为报纸上刊登的可怜照片落泪,但她从不为自己哭。
她有主见又开朗,凡事认定了方向就做,遇到困难就想法子解决,再不行就算了呗,反正这个年纪做的也不是什麽大事,又不是非要完成不可,没什麽好纠结的!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对小姐而言这是道艰难的坎,而面对的难题又是亲情与爱情,旁人永远无法置喙的一大难题。
费姨搂紧扑近怀中的她。「今晚好好想想,记住,只求别愧对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