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年今日 — 七十

麦小铃觉得一切都相当混乱,她回到家当天掀起家里一阵骚动,父亲情绪激动地拥抱她,费伯跟费姨两老也是哭得老泪纵横,费姨更是念着她瘦多了,当晚立即准备了一桌好菜,桌上还摆出汤炉,药膳鱼汤在里头滚得滋滋作响,热烟袅袅上升,把屋内寒气都驱了开。

她身暖心更暖,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虽然她从地牢被救出来後受到完善的医疗跟照顾,但见到父亲,看到他瞬间苍老好几岁的容貌,她知道她让他担忧受惊了,她心中不舍自觉不孝,默默拭去泪水。

「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麦学明明白女儿是失而复得,内心依旧澎湃汹涌。「来,喝点鱼汤,明天我们去看你妈,让她知道你回来了。」

「好。」

「对了,是哪个恩人救了你,找天我要特地拜访他,好好谢谢他才行。」能从日军手中将人救出来的来头肯定不小,他想是不是他生意上遇过的人或是他曾经对谁伸过援手,现在对方想报恩而出手搭救。

麦小铃摇头。「不知道,我一直在医院里,医生治疗我的。」

世道乱,不少人拥有不只一个身分,有人表面上安份做生意,但为了更大的利益偷偷与洋人互通有无,有人今天是日本政府一分子,明天就换成国民政府的特工一员,说不定这位恩人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不过同时也悲天悯人,暗暗救助被抹黑关进牢里的无辜人民。

因此,麦学明也不追究。「那你成亲那几天再带一盒喜饼跟医生道谢。」

「成亲?」喜饼?她以为自己历劫归来後,婚事不会再被提起,至少不会回家第一天就讨论。

「最近这些事让我们都吓坏了,情势也的确越来越难捉摸,这仗再打下去有好无坏,我跟老周想着先让你跟易枫完婚,趁我们还有能力的时候一起迁到海外,爸老了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如果真的怎麽样了,至少你还有易枫可以依靠。」到海外去最重要的就是文件,不在国内把手续文件办妥的话,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做什麽都使不上力。

麦学明续道:「你这几天让大夥都操心了,尤其是易枫,每天都往家里来,他虽然第二天就被放出来,但整颗心都挂在你身上,这孩子瘦了不少,等等我就通知他你回来了,他一定飞奔过来看你。」

一直低头作势扒着白饭的麦小铃终於抬头。「我想休息睡个觉,过两天再通知他好吗?」

她想她的确需要好好睡个觉,希望一觉醒来之後她不会再这麽纠结,可以洒脱地当作什麽事都没发生过,欣然接受接下来的一切安排。

常德伦收到周麦两府的喜事消息立刻飞奔至周家,正好瞧见两家大家长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宴客细节。

「德伦你来啦!正好,帖子帮我送给你父亲,你们务必要全家出席才行。」娶媳妇可是重要大事,周礼发笑意吟吟。

翻了翻喜帖,日期就订在下周日。「会的,易枫呢?」

「在家陪小铃,婚宴这事交给我们老的就好,让小俩口多些时间培养感情。」麦学明心情极好,前些日子担心女儿的憔悴病态全然不见,脸上一片红润喜色。「对了,虽然老盛走了,但我还是想邀请月瑾,你帮我跟她说麦伯父不介意她丧家身分,希望她一定要来,改天会找时间亲自拜访送帖子,也请她表哥表嫂一起来。」

常德伦闻言噤声,好一会才道:「我想还是由伯父亲自讲,才不会失了礼数。」他不希望这事传到月瑾耳里,他等等立刻找易枫去,问清楚他到底对月瑾有什麽打算。

「今天早上在街上遇到她,我已经跟她说了。」

一愣,常德伦心中打了个突。「那月瑾的反应……」

「月瑾也是说她在服丧中怕触霉头,再三推托不来,所以我想拜托你去帮忙说说看,或是你跟易枫小铃一起去,唉!我怕这孩子太过悲伤走不出来,趁这喜事热闹让她心情不再郁闷。」

「我去就好,我现在去找她!」不管长者的反应,他说着就步出门,像一阵旋风来去匆匆。而当他赶到盛家时,她正整理好房间,脚边放着一只行李箱。

「月瑾!」见房门未关,常德伦大步跨进她的房间。

「你来啦。」她没有情绪没有喜怒,甚至没转头看他一眼,继续整理着床上被褥。

「易枫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他现在忙着准备婚事没有空闲时间,就算有也不会想过来吧。」

「你别难过,我会去质问他这是什麽意思,小铃绝对不知道你们的事,要是知道了她不会答应这场婚事──」

「我跟他是什麽事?那不是正大光明可以拿出来说嘴的,我早料到会有这结果。」话语未竟,凄凉的自嘲来自残破的笑花。

「这事我也有责任,你别找他了,我想他也不好受,小铃好不容易平安归来,不要再有任何节外生枝的事影响他们的婚事了。」故作坚强,意外发生不是她所愿,但女人家的清白给了出去就是一辈子的事,所以她曾经期待过,期待易枫对她後半辈子的交代。

可现在看着这床棉被,她只觉得痛苦作恶。

「那你怎麽办?」他扳过纤瘦身子,逼她面对他。

「我会去跟我表哥表嫂住,以後我们也不需要再见面了。」突然,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就像那天为他疗伤一样,拇指轻抚着他的下眼窝跟高挺的鼻梁。

「你还喜欢我吗?」她只是想证实心中所想,想听他亲口说出,她曾经以为的那段美好暧昧时光,不是她自作多情的幻想。

常德伦眼神闪烁,若是以前,他想都不想就会点头承认,然後趁机倾诉心中情意,问她是不是有跟他一样的感觉,问她是不是也喜欢他。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以前是。」

他的心思在改变,月瑾的影子越来越淡,他疑惑过抗拒过,却徒劳无功,直到亲眼看见她跟易枫赤裸裸地躺在同一张床上,他竟没椎心的痛楚也没撕肺的愤怒,他这才明白,感情这事勉强不来,一向骄傲的自信理智,都被击溃得一丝不剩。

「现在不是了,因为我做出这种事,所以你不再喜欢我了……」放下手,月瑾喃喃自语,他的话伤透了她的心,而这是她应得的。

「跟你和易枫的事没关系。」握住她双肩,他急着解释,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该走了,表哥还在外面等我。」

「把地址给我,我们保持联络。」

「不需要,以後大家不要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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