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药行拎着两帖药材出来,常德伦将药包挂上脚踏车的把手,黑色围巾将口鼻拢了住,骑上车子却前进得漫不经心。
现在这时间早市应该关了,他上哪找猪肝去?漫无目的,他乾脆沿着街区兜绕着,看能不能找到肉贩舖子。
百乐门侧门旁,一名女子身着宝蓝色的连身长洋装,外头的黑色大衣遮不住亮眼色泽,在灰冷空气中依旧显目。
「喜喜你怎麽来了,不是说好让你在家里好好休养的吗?」领班裹着睡衣打呵欠,从没在中午时间前起床过,冷空气冻得他直打哆嗦。
「等等要上医馆换药,我不是有心吵你的,交代你一件事就走。」右手翻着小包,她拿出一小卷纸钞。「这帮我给小玫瑰,麻烦了。」
当初小玫瑰自己一个人来百乐门找工作的,领班一看是八、九岁年纪的小孩根本兴趣缺缺,没打算雇用什麽事都不会做,每个月还要多付份薪水的小孩,倒是在一旁看见的她起了兴趣。
「你过来,跟姨说为什麽要来这里工作?」
「人家都说舞厅钱赚得多又赚得快,我爸爸妈妈身体都不好,我想帮忙工作赚钱带他们看医生。」语气低声唯诺,是穷人家的小孩的卑微表现。
「你知道这里是做什麽的吗?」
「我会洗碗洗衣服,也会洗窗子打扫环境,这我都会!」
庄喜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倒说得没错,舞厅多的是素手不碰生水、不碰脏的舞小姐,倒是需要有个专人来服侍周遭。
「领班,就聘了她吧!让她帮大夥儿跑跑腿买东西,整理环境,记住别让她做粗活。」
「喜喜啊……」领班有苦难言。
「不然她的薪水从我这边拨出去吧!」
「我不是担心这个……」他担心的是起了个头,後续会有姊妹被服侍惯了,要求会越来越多,众家姊妹们一个比一个还娇,恨不得有人为她们打理起居照三餐服伺。
「姨帮你取个名字,就叫小玫瑰吧!」
「谢谢姨!」
看两人投缘相视而笑,领班只得照办,自那时起除了工资,喜喜都会拿钱给小玫瑰,好让她带父母亲看病去。
领班继续打呵欠,把纸钞推了回去。「小玫瑰说这几个月她攒的钱够了,加上你的部分,她可以带父母亲上医院了,她这几天没来就是在张罗医院的事,我跟她说一切处里好再回来,不缺钱就不用回来了。」
庄喜喜欣慰一笑。「这样就好。」
「伤势复原得好吗?」
「医生说骨折最需要时间复原,没这麽快,我还不能上班呢!我先走了,跟医生约了时间。」
「等等!」
她转身要走,却被领班叫住。「嗯?」
「都跟你说了请个临时佣人到你家帮忙,折了一只手多不方便。」领班上前拉拢她的大衣,把她的左手收在衣内,由上往下每颗扣子都牢牢扣上。
「我一个人可以的,又不是什麽大伤,你别操心了。」走向医馆路上正经过那天他们摆摊募捐的街道,庄喜喜突然想起好一段日子没瞧见小铃,他们因为那次吴兴发的闹场,从此再也不搞募捐了吗?
无论如何她得找时间跟她联络,对那天发生的事郑重地跟她道歉。
踏进了中药行,药行除了中药材之外,也专治跌打损伤,帮人外伤敷药。「老板我来了。」
「庄小姐真准时,稍坐一下,里头正准备着。」招呼客人坐下,老板再瞧见门外熟悉的身影。
「德伦怎麽啦,有什麽东西忘了拿吗?」老板跟他交情不错,他知道常德伦是医科学生,学得是西医,但也常研究中药,有空就到这里跟他串门子讨论药材。
「老板,这附近有没有卖猪肝的舖子?」绕了一圈毫无头绪,常德伦只好回头求救。
喜喜立刻侧转身子想躲,却还是晚了一步。
「是你?」常德伦讶异在这里遇见她,他的目光随即从她後颈上的白色绷带,一路向下到胸前因搁置手臂的隆起,就算大衣罩着他也只消一眼就知道发生什麽事。
「你的手骨折了?」
「没事。」她不想看到他,站起身往布帘里走。
「你认识庄小姐?」
「见过几次面。」
「既然这样你劝劝她,她怕苦,不让我开药,说拿了药回去也只是丢掉浪费不会吃,这样会落下病根。」
「怎麽回事?」
「庄小姐除了折骨头之外,左胸前还淤血了一大片,当初我怕伤了心肺筋络,开了帖活血通脉的中药给她回去煎来喝,第二次她就说药太苦,不喝了。最近我听她说心窝总发闷,一使力就痛,明显伤到了心肌脉,可不管我怎麽威胁恐吓,这小姐也硬气,说不吃药就不吃药,搞得我为她担心呀!」
脱去外衣让小姑娘换药,两人的谈话她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