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现在才变这样的!「如果其他人都死了呢?」如果他们不是身处这个环境,如果他跟国民党没搭上线,如果现在在他生命中出现的人都死了呢……
他领悟到往往是事情改变人,人改变不了任何事,所以他也可以制造事情,来让他改变,变回他心中的阿兄。
相互对视,双对黑眸皆是不容挑战的坚持,于近陵甚至看见了他陷入深渊的疯狂。
他也看见他正使力捏着自个儿腰上的伤口,那口流出的血多到纱布已经无法吸收,地上血滴斑斑。
「收回你的话。」
龚承烨嘴巴逼问,眼神已失焦。「如果他们都死了呢?」
「那麽,我会让你一起陪葬。」起身,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不值得让他多加牵挂。
于近陵甫踏出房门,身後立即传来桌椅翻覆的巨响。
「于先生,二少他──」老谢第一时间迎了上来,转头担忧地看了看。
他头也不回迈步离去。「多调人手暗中保护清子,中止跟龚家所有的实业合约,通知杜先生──」猛然止步住口,让杜先生知道事情绝对不会善了,九成会往最坏的结局发展。
「于先生……」老谢在一旁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到底是发生什麽事,于先生怎麽会发这麽大的脾气?二少不是受了重伤吗,还……还要通知杜先生什麽……
「算了,先中止合约,即刻生效。」
麦小铃一直站在窗外,手捧着脸盆动也不动也不觉手麻,盆中热水早降温。
窗内男人跌坐在大理石地上,情绪溃堤口中直嚷「阿兄阿兄」。
龚承业痛彻心扉哭喊,可惜口中那人从没认真地听。
麦小铃本想安静离开,什麽父亲的纺织厂已经不重要,不过是他的一个幌子,可他竟凌迟似地揪着自个儿伤口,流出的血量甚至比医生未缝合前还多。
她奔了进去。「二少!」
「出去!」他摸到椅脚抓起椅凳就往这里摔,麦小铃丢了手中脸盆闪得快,椅凳砸烂了门扉一角。
龚家员工是龚承烨拣选过的,也算是龚家下人,听到动静全涌了过来,幸好医生在跟管家叮嘱伤口照护方式还没离去,一行人费尽一番力气才将二少扛上床,他被打了一针镇定剂昏睡过去,医生边整理伤口边纳闷,说这是有人拿棍子在伤口里猛戳,里头的肉全烂在了一起,二少没痛昏还有力气反抗也是奇闻。
管家问她到底发生了事,她回说不知道,打水回来就看到这副景象。
于近陵将龚家所有的产业经营权全转移出去,上海滩上有近百间商行,足以与龚家相提并论的少之又少,更是没有一间有办法独自吃下庞大的矿业,所以拔掉龚家後由另外六家共同持有。
名单是于近陵亲自挑选的,他投日後已经不像以往在工商界台面上活跃,以前在青帮还算够接地气,想见于先生一面透过管道打点关系还是可以的,但现在多了日军这层微妙关系,就算捧着白花花的银子还是不得其门而入。
他身边亲近的都是先前熟稔之人,晚一步要攀附的人不管你是拿上几箱金条相赠,还是宣称要押身家资助日军军队都没门,陌生名字一律在司机那关就被打回票。
因此对雀屏中选的商行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得知消息第二天立刻备好文件呈送工部局,他们也备了厚礼要赠与于先生,于近陵派人接下後转手命人换成了等值补给品,送到日军前线。
与于近陵关系最好,眼看几乎要拿下半个上海滩的龚家一夕落难,道上什麽传言都有,情场的、商场的、甚至扯到祖父辈的也有。上周在汇中饭店,于近陵从包厢离开听到隔壁包厢一拨人,酒喝热了正八卦着这件轰动工商界的消息。
「龚家老二一定是抢了于先生看上的女人,这王八蛋看来跟他大哥一样混帐!」
「有一说龚家当舖规模越来越大,甚至放起了高利贷,于先生要求他收手二少不同意,两个人起了争执。」
「那可不,不只抢了女人,背後有更不为人知的事情。」酒没了,伸手取来是一瓶花雕,开了继续喝。「于先生处处拉拔龚家,龚家财力背景已经不是你我比的上,二少竟还算计到了载王爷头上,想想他需要这麽多钱做什麽?」
「做什麽?」这是没听过的说法,其他三人拉长耳朵仔细听。
「他跟共产党的人交好,钱都拿去资助他们了!」
厢房门没关紧他也没细听,只是这几句不偏不倚飘进了他耳里,与会人士直接冲进去喝斥说他们不要命了,竟当着于先生面前说三道四,那拨人闻言惊得酒醒,急忙跑到走道上哈腰道歉,只差没跪下来。
于近陵脚步不停继续前进,没说一句话,两天後巡捕局接到失踪人口报案,画像一出全是当晚那间包厢的四张面孔,一个不差。
真的是不要命。
自此,没人胆敢再白眼多嘴。
当舖大门深锁久未人访,麦小铃循着那天小径弯入宅子,一样门扉紧闭,她上前敲门,门内立刻有动静,守门人见是当天看过的小姐让她进去,没有多问。
她这趟目的是拿回披巾,现在龚家上下乱成一套,管家肯定是忘了当初说要特地送回的承诺,她也觉得此时上门很不妥当,但那是裁缝老板送的礼,他也会出席婚礼,没穿戴是失了礼仪。
披巾已经洗净,摺成漂亮的三角形收在薄叶纸里,外面再用一层防潮的牛皮纸仔细包覆,看起来价值立刻翻倍跳,毕竟经营当舖,打点包装女人家的东西一点都不马虎。
屋内很静,彷佛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二少好些了吗?」她低语问候,管家轻声叹气,只是说多谢小姐关心,没多做表示,突然一人快步走来,不匀称的喘气声打破如安息般地平静。
「二少要见麦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