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由青蓝转为黛蓝色,弯弯的月牙已挂在天边,街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招牌纷纷亮起,舞小姐们穿着旗袍或洋装,在门口细侬软语地招揽客人。
「哎呀,强生!你好久没来啦,又跟着出去跑船了吧,这次给我带什麽来……算你识相,知道我喜欢香料,今晚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吴先生来啦,我们喜喜在里面正等着您呢,别让人家等久了,快请进!」舞厅外布告墙上正贴着这季人气最旺的舞小姐,庄喜喜的海报。
上海自清廷开埠以来就是重要的通商口岸,加上外国租界势力渐增,洋行纷纷设立,商船每每从国外进了什麽货这里最先知道,市场开放百业争鸣,最新科技新知跟洋人流行的新玩意儿,这里全听得到也找得到。
人人都知道,要想发财,就得到纸醉金迷的上海来。
看完四十分钟电影,麦小铃出了戏院看见的就是漂亮的灯海,跟黄浦江上的点点灯火一路绵延到尽头去。
学校跟这里方向不同,加上中日战争开打,虽然上海有列国租界保护免於战火威胁,但情势尚未明朗,他们不被允许下了课四处闲晃,偶尔要协助班上英文话剧的彩排留得晚了,也是直接回家去,不会绕到这里来。
她这是第一次在外头逗留这麽久,也终於看到以前总在电影小说中才能看到的十里洋场─上海滩风光。
「真漂亮!」她难掩兴奋,一下跑到路灯下抬头望着黑色灯罩内的灯,一下又跑到百乐门舞厅前盯着那些舞小姐看,惹来舞小姐们的白眼,这下人又挂在桥边的栏杆上猫着腰盯着正入港的大船看。
「这样危险,快下来。」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周易枫摇头,勾住她的手乾脆陪她看江景。
後面散步而来的两个人看到这景象不由得噗吱一笑,盛月瑾拉了拉身上外套说:「易枫果然管不住小铃。」
小铃贪玩,从以前到现在易枫总是对她言听计从,她这次会在台上摔下来也是好动想玩,劝都劝不住。
常德伦若有所思:「你不觉得小铃摔下来後,变了吗?」
「有吗?」
「她变得不太敢跟我讲话,她好像在怕我。」他们是小时候就玩在一块儿的青梅竹马,现在进同所大学更是天天黏在一起,哪里好玩哪里去,对彼此从不保留隐瞒。
但他发现自从她摔下来後就不对劲,她跟易枫和月瑾一样无话不谈,可是却不会主动找他说话,却又让他发现她眼珠子时常盯住他不放,那眼神带着疑惑,她在疑惑什麽?
「你说,会不会小铃自从摔那一跤後,发现其实医生也不错,地位高收入好,摔伤了也不用花钱看诊所,所以对你爱慕了几分。」盛月瑾凤眼一勾,说完笑得花枝乱颤。
「别胡说。」常德伦肃容,瞪了她一眼。
「开玩笑的嘛!」谁不知道这对两小无猜、未婚夫妻天天如胶似漆,感情好得不得了。
晚风轻拂,鼻间微冰,麦小铃心情无比沉淀,她讷讷开了口:「易枫。」
「嗯?」
「你有没有曾经想过要反抗这个婚约?」她不解,现在这个时代虽然青黄不接,但听信媒妁之言父母指婚已不常见,何况他初中就当了小留学生一年时间,不应该会如此服从才是。
「没有。」他回答得极快,没有任何考虑。
「你除了是我妈留给我唯一的礼物之外,也是我唯一心动牵挂的人。」他直率大胆的表白没有念英诗的盛情,平淡的语气反而却让麦小铃感受到满心的深情。
易枫是独子,他母亲虽然是周家二夫人,但因为大夫人久无子嗣,周伯母在易枫八岁时因病去世,周伯父老来得子加上侧室早逝的遗憾,自然对易枫百般栽培疼爱,大夫人心地宽厚,也对他视如已出。
「你忘啦,小时候你总是跟在我屁股後面,我走到哪你跟到哪,我妈就是看到你这麽喜欢我,才会跟你爸谈这门亲事,这样也不错,至少不用费心去讨媳妇。」
听起来好像是她倒贴他似的,麦小铃横起手肘推了他一把。「不正经!」
周易枫一笑,伸手搂住她肩头。「我很感谢伯父信任我把你交给了我,我不会辜负你的,小铃。」
吻着她的发,他对她一切亲密的举动都是那麽自然,好像他做惯一样,若是以前,她相信她也会觉得自然习惯,所以她现在也不能觉得别扭。
微微转头瞄向常德伦,他跟月瑾不知道聊什麽聊得正起劲,两人笑弯了腰。
一轮明月高挂天际,清秀倒映在苏州河与黄浦江交会口上,望着江上月影,她心中突然一个激荡。
她又看见了!一缕银白色细烟从她体内飘出,消散在无垠夜空,眼睛往旁一瞄,周易枫对她微笑。
只有她自己才看得到吗?
这个跟上次灵魂出窍的情况一样,不过这次她没撞击的力道,也不会痛。
有个荒谬念头在脑中成形,她知道她必须为回到未来做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