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飒风雪洋洋洒洒地连下了三天,十二月的北京路面覆着一层厚重白雪,积了又清,清了又积,清路人索性放弃,任由老天爷看爱下几天雪就下几天,等它心情好不下了再来一并清理。
这是近十年来最冷的冬天,暴风雨前最後的安详,也是揭开战争前,最宁静的序曲。
正是大寒时节,路上没什麽人烟,连一向热闹的市集也只有一摊小贩勉强做着生意,本来以为天气冷今天生意可以做得不错,谁料得到从早上开业至今只卖出个五碗热汤。头发已花白的老板开始动手收拾摊位,与其在这吹风,倒不如早点回家抱着老婆取暖去。
突然,摊子上出现一只小手,丢出几枚银币。「一碗红豆汤。」
娇嫩童音传来,老板弯腰上前查看,发现一个八岁大的女孩,头发紮着两团小球,如电的大眼如夜幕漆黑,白嫩脸颊上被冻出两颗红苹果。再左右查看,别说她身边,整条马路上没其它人就只有这一个小女孩。
老板好奇问:「小妹妹,你一个人出来吗?」掀开锅盖,他盛了满满一碗红豆汤。
「爸爸在谈生意,就在前面的旅馆。」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是一栋高级旅社,平时许多高官名人进出,每次会议都牵动着这整个国家及黎民百姓的未来。眼睛再描回眼前的小女孩,高级红色棉袄跟纯羊毛手套,可是上流人家的打扮。
想再聊些话的老板硬生生把话吞了下去。还是别跟这种身分高贵的人扯上关系的好。
拿过红豆汤,麦小铃先满足地用脸去蒸着热气,再舀起一口小心品尝,脸上立即堆满笑意。「真好吃!老板我明天再将碗和汤勺拿回来给你。」明天父亲肯定又要忙着说生意会朋友,她又可以溜出来闲晃了。
正当转身小心翼翼捧着红豆汤准备回旅馆,麦小铃眼睛忽然盯住小巷内,缩在墙边的一坨白影。脚步一转,她朝那一团不明物体行去。
蹲下身子,她望着那坨覆盖着雪的影子东瞧西瞧,突然出声:「里面有人吗?」她刚刚明明看见它动了一下。半晌没有回应,她也不走,继续盯着白影瞧,再缓缓喝了口红豆汤。
很久很久,白影动了一下,雪落了几分,再动了一下,突地整个往下倒去,麦小铃赶紧往後移了两步,看到白影下穿着破旧单薄衣服的少年,他满是油垢的黑脸发红嘴唇发紫,衣服跟裤子根本不合尺寸,一大截手臂跟脚踝露了出来,也没穿鞋子,一双脚冻得都快黑了。
一手捧着红豆汤,她一手急忙将少年身上的残雪拨清。「你醒醒好吗,喂!」天气很冷,他再这样下去会冻死。
少年缓缓睁开双眼,纵使气若游丝,深不见底的黑眸却锋利不减。
太好了,他醒过来了。将红豆汤放在一旁石头平台上,麦小铃挨近他,不顾他身上的污垢是否会弄脏她高贵的衣裳,使尽力气将他从地上拽起,让他靠着墙壁改躺为坐。
「你叫什麽名字,怎麽一个人睡在这里?」与他面对面,麦小铃蹲着双手托着脸颊仰起头直视他,因为搀扶他而沾上黑垢的手套,现在也因她的动作使她的白皙脸颊染上两坨黑。
见他不答话,双眼紧盯着她身旁的红豆汤瞧,麦小铃会意,赶紧取过热汤递给他。「天气很冷,趁热吃。」但他似乎没有伸手要拿的意思,她拿起他的手硬是塞了过去。
盯着她漂亮的手套上沾上更多黑污,她笑咪咪地不以为意。「你叫什麽名字,怎麽一个人睡在这里,你喜欢喝红豆汤吗?」
少年冷哼一声,没理会她的话,仰头三五口就把整碗红豆汤吞下肚,甜甜的热气顺着咽喉似乎滑入五脏六腑,他的世界瞬间温暖起来。
「很好喝对不对,你还要吗?」没把他从一开始就对她的冷淡放在心里,麦小铃转身想要再买一碗给他喝,却发现老板早已收拾好摊子准备离去。
她飞快奔出,扯住老板衣角。「我还要再一碗红豆汤。」
「小妹妹不好意思,今日营业时间已过,明日请早。」随意说着官话,老板想让小顾客打消念头,实在没必要为了几块钱再大费周章的停下立摊。
「还是你怕我不会把碗拿回来还你,我可以多付钱,只要你再给我一碗热汤。」以前在家总是看易枫从外头捧着紫米粥,或天气热时是捧着薏仁汤来给她喝,他总是叮咛粗枝大叶的她小心,碗还要还给老板。说不定这里没这种借碗隔天还的生意规则,她误会了。
小手在棉袄内的内袋掏呀掏的,麦小铃拿出身上所有钱丢在摊子上,看得老板眼睛都快凸了出来。这些钱别说是红豆汤,都可以买他这整个摊子了。
少年眯起眼看着女孩跟老板的交涉,见她如此一掷千金做法嗤之以鼻。他特别不屑与这种人打交道,即使刚才她赏了他一碗汤,即使知道女孩是为谁在央求老板。
撑着墙壁,少年勉强站了起来。他竟然还活着。
「你怎麽起来了,你要走了吗?要不要喝完这碗红豆汤再走?」她再回来,抬头伸长手盛重其事地奉上手中甜品。
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鄙视,少年不吭声,却也没力气再移动身子。
她以为他跟她差不多大,没想到他这麽高,应该是大哥哥了。倏地天空又飘起雪,小贩已远去,片片雪花落在她跟他的头发上、肩头上,白茫茫的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