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家,邵东洋踩着自行车逆风而行,钻过小巷大街,身旁景物飞速後退,眨个眼就没了踪迹,可盘旋在他脑中的杂乱回忆却如影随形。
无论他怎麽奋力蹬步,驱使自行车一再提速,都无法甩脱开来,不停搅乱他的情绪。
极不情愿的,他忽然想起上辈子大学期间,他认识的一哥们在告白前,逮着他们监赏情书,所说的话──我想把你放在我心尖子上,每一次回忆满满都是你。
那时他听着,只觉得傻极了,人一生那麽长,碰到的人事物这麽多,怎麽可能会满满属於同一个人?
直到後来他三十岁,耳边响起自己被判决杀人罪成立的消息,才忽然发现,回忆再长,最终被他放在心头反覆琢磨的,似乎也就那几件手指能算出来的存在。
邵东洋想,兴许是他有大半人生都紮根在书堆里头,日子过得单调贫乏,蓦然回首,真要列举那些刻骨铭心,足以成为人生跑马灯的回忆,内容竟大多与离别有关。
一是邵妈去世那天,砸在他身上的豆大雨滴,所带来的透骨寒意。
二则是……邵东洋用力按下煞车,长腿蹬直跺了跺,总算稳住差点因为恍神,要错过目的地的车子。
恐怕惦记许久,早守在门边堵人,他才停下不久,一旁住宅的大门就被推开,是罗甄趿拉着鞋子大步走来。
笑眯眯的,罗甄左右张望,没看到自家爸爸出没的踪影,瞬间露出一抹隐含深意的笑容:「兄弟,货带来了吗?」
「别说得我们好像在非法交易一样。」
把装着铁盒得提袋塞到罗甄手上,邵东洋熟门熟路地往罗家走去,「看你这样子,肯定叔叔不在,你刚醒对吧?」
「兄弟懂我。」
会唠叨的一不在,罗甄放假就一路睡到将近下午两点,过得是标准夜猫子作息。
养身什麽的,他早睡到昏天暗地,不知抛到哪个角落长霉去了。
翻了白眼,邵东洋指向他的脸,「眼屎还挂在那边,我想不知道你刚醒也难。」
门开到一半,罗甄听到他这麽说,马上收回手,在眼角刮了两下,「有眼屎你怎麽不早说,要是刚好碰上有人想搭讪我该怎麽办?」
扫了一眼兄弟的装扮,邵东洋诚恳地说:「差不多得了,自恋够了就带着你的优秀课外读物回家,省得罗叔突然回来,你的宝贝被没收。」
罗甄家就在一楼,有时不过出门拿个东西,来回不到一分钟,他就会一身睡衣配夹脚拖,顶着鸡窝头往外跑,丝毫不顾忌形象。
大抵也知道自己现在离型男有点距离,罗甄本就只想嘴欠唠叨几句,听到邵东洋提起罗爸,才想起藏起手上的东西是当前第一要务,忙抱紧往卧室跑。
途中,还不忘招呼正打算在客厅沙发坐下的邵东洋,说:「坐那里干什麽?到我房间玩游戏呀,我有新的游戏主机。」
「游戏主机?」
挑眉,邵东洋跟着罗甄的脚步走进他房间,果然看到角落堆着拆封过的箱子,旁边摆了个崭新的游戏机。
他上下打量好几眼,确认东西真不是假冒品,颇不敢置信,「罗叔看到你考试成绩没买给你试题本,居然送游戏主机,该不会是被什麽东西穿上身了吧?」
和罗甄熟悉之後,邵东洋有幸旁观过他们父子两高手过招,对於罗爸随手在家里一抽,都能翻出习题本的技能印象深刻,实在不敢相信对方会愿意妥协,在毕业考後马上改送儿子游戏机。
「老头才不可能送我游戏机,甚至反过来因为我这次升学考搞砸了,几乎封死我的生活费,你懂零用钱少到养乐多和科学面都是奢侈品的感受吗?」
罗甄大概也想起当年备考期间,天天被罗爸拿着讲义追的场景,脸上笑意倒塌大半,「你放心,我爸还是老样子。这主机是我自己赚钱买的,他想管也管不到。」
罗爸本想把住金钱,就能让他家儿子答应重考一年,重回书本的怀抱,好好感受被知识薰陶的滋味。
不料山不转路转,罗甄在与课业无关的事情上,脑筋动得特别快,不过几个月就挖掘出一条门路,靠着网路代购发了笔小财。
事到如今,零用钱给不给,他大爷根本不在乎。
邵东洋被罗甄逮到电脑前,听对方描述了一番创业经过,从如何寻找商品,到架构平台,联系相关人士打广告……种种琐碎细节太多,他没能撑到一半,就开始双目无神地望着萤幕发呆。
最後,耳边吱吱喳喳的声响渐消,他木然偏头,就对上罗甄求夸奖的视线,只得乾巴巴的说:「你行呀,什麽时候请客?」
「去你的,老头那边可是放话不重考不给钱了,之後我还打算找你接济我,别想来我这里混吃混喝。」罗甄坚守钱包不能轻易打开的原则,表达了求好友包养的意图。
对此,邵东洋直接一句话打发,「不然你教我这怎麽用,我们兄弟一起努力,说不一定能赚更多?」
闻言,罗甄瞬间变脸,方才的谄媚不翼而飞,「大哥你千万别做傻事,就你那个脸上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就是美人的审美观,能挑出什麽商品?怕是刚上架就吓跑一堆人。」
万千感想汇聚成一句话,他给了邵东洋十分诚恳地建议,「你还是乖乖去当书呆子吧,别出来祸害大家的眼睛了。」
被好友嫌弃,偏偏无从反驳,邵东洋面子挂不住,忍不住喃喃:「我也就是刚好想找打工,所以问问看,哪有你说得那麽夸张?」
「找打工?」罗甄记得邵家谈不上富裕,但也不到缺钱,先前邵东洋更没表现出那方面的意向。
怎麽大学都开学了,他这个提倡「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的傻兄弟,会突然放弃假日等於温书日的行程,想要去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