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衍最终没有在那间房子里待到隔天早上,两人在走回小屋的原路时陆尧接了一通电话,唐衍听见电话里面传出细碎的语句,他是能听清楚的,可是语句被风吹乱了顺序,他只看到陆尧眉头紧锁,嘴里嘀咕着什麽。
後来回到客厅,唐衍喝着陆尧替他倒的热奶茶,盘腿坐在昨天坐的沙发角落。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五点半,今天的天气不错,外面太阳射进来的暗橘色太阳光,和不断被吹动的大树的残影透过小屋的窗户投射进来。
唐衍放松的躺在沙发上,他已经查证过这里存不存在李叔手下的假设。沿路的草地和这栋两层楼的房子周围,和房子内部一个可疑的人影都没有。
表示陆尧是安全的。
陆尧从楼上走下来放了一把钥匙在唐衍的身旁,那是一把银色的钥匙,有两把,一把上面圆形的比较宽,另外一把上面的圆形比较小,钥匙圈上挂着一只白色的熊。
「这是这栋屋子的钥匙,一把大门的,一把搂上客房的」陆尧也从口袋拿出和唐衍手上这把一模一样的钥匙,只是上面的不是白熊,是一只小小的动物,身上还带着刺。
唐衍看着那只狗随着陆尧的手在空中晃来晃去,他在看回自己手上的那只白熊,「这是昨天搅拌棒上的那只吗?」
陆尧点头,「对」
唐衍又问,「为什麽我的是白熊,你的是都是刺的动物?」
唐衍看见陆尧噗哧笑了出来,他最近好像很常看到陆尧露出笑容,是与第一次见面不一样的笑容。
怎麽形容?
第一次见面的陆尧给人的笑容是很远的,像是他手上那个带着刺的动物,身上是有很多刺的。
现在的陆尧却变得像是自己手上的这只白熊,体型虽然大,却没有凌厉的角,而是充满温暖的白毛。
他仔细嗅了嗅,是带着桂花香的白毛。
陆尧把钥匙圈拿到唐衍的眼前,他解释着,「这是刺蝟,原本你手上的白熊是我平常带的那只」
唐衍又问,「那为什麽给我白熊?」
陆尧这次不再直视他的眼睛,他把视线越过唐衍的头,到他後面的玻璃窗上,从唐衍这个角度看到的陆尧的眼睛是被傍晚的彩霞给渲染成金黄色的。
他说,「原本要给你刺蝟的,可是看你很喜欢白熊」他晃了手中的刺蝟吊饰「我觉得这个刺蝟很像你」
唐衍蒙了,这个带着刺的小小动物是他自己?
「这是我?」唐衍惊讶。
「对,很像你」陆尧点头,然後又笑了,这次他把视线重新看向唐衍的眼睛,「你年纪比我小,像个小孩儿,但是又有跟年纪不符合的成熟,你拒绝陌生的人的帮忙,像是全身长满刺的刺蝟,你享受着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掌控的感觉,那使你安心。」
陆尧还想讲,他脑袋转的太快,话一遛到嘴边就收不回去,「你知道我是同性恋,却不避讳跟我一起相处」
「我很久以前从医院门外听到你跟杨奇说你是钢铁直,经过那麽久了,你心里觉得你还是吗?」
陆尧看见眼前的小孩儿身体愣了一下,眼里是他的倒映,和藏不住惶恐的自己的眼睛。
唐衍听见了陆尧说的话,一字一句,确切的,真实的。
然後,他看见魏家庄,看见麻将桌,看见边西、邱东和舟南,还看见李叔,还有李叔後头刺的眼睛。
李叔说,那代表忠贞。
「是」唐衍只迟疑了两秒就点头了。
陆尧倒退了回去,站在一开始展示给唐衍看钥匙圈的位置。
唐衍坚信不移眼睛是灵魂之窗这句话,他相信人的一切情绪能用表情藏起来,可是眼睛不行。
就像是曾姨和李叔曾经在一起的那时,唐衍清清楚楚看到过,李叔看着曾姨的眼神是停顿的,他会轻轻的在原地呼吸,李叔的侧脸是刚毅、严肃,却在看见曾姨的那会线条变得模糊,眼睛垂着,化成一潭春水,那是充满爱的。
他猛然望向陆尧的双眼,尽管那里什麽也看不到,空洞洞,但是唐衍却看见了一瞬间的失落。
他反而觉得陆尧比较像刺蝟,全身包起来,难以靠近。
陆尧不再问他,他把钥匙重新放回口袋里,「晚上我有事,要先吃饭吗?」
唐衍也把钥匙放进口袋里,「我想回去」
陆尧没说什麽,也是点头,「好,上去收拾,我送你」
回魏家庄的几天,唐衍和陆尧却断了联系,没有了唐衍的主动,或者陆尧的询问,两个人一时半刻什麽交集也没有。
回到工厂那天,老一把一大把的巧克力都放到唐衍的手心,他说这是唐衍这几天没来的份,还加了一句现在巧克力大特价。
唐衍笑着拆了一颗塞进嘴里咬。
苦的。
几天不见这里的人都没什麽变,只是穿大外套的人多了,这儿的天气变得更冷了,不穿多一点都出不了门。
中午吃饭时几个人躲在老铁办公室外面的台阶上,端着便当盒瑟瑟发抖。
老铁一看到是他们几个就喊,「赶紧的,没人看到就快进来」
老铁的办公室是水泥墙,特别能防风、防雨,防漏水,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冬暖夏凉的好位置。
老铁拿出六个新的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大圈,尔後老铁就从後面的厨房烧了一壶热水,加了几包奶茶粉,放了一些糖。
「这里只有奶茶包了,将就一点喝吧」他一边说一边把泡热的奶茶倒进奶茶杯,杯子里马上冒出了一阵阵的热气。
唐衍把冻僵了双手碰上了温热的玻璃杯,觉得一切都值了。
几个人也伸出手想握住玻璃杯,可是每个人的手上都是黑的,老铁看到了却不在乎,「谁不黑啊,我刚刚也是黑的只是去洗乾净而已」
大家准备领完工资就下班时,老四拉着唐衍到大门口的角落,他和唐衍咬着耳朵,「老五,我找到工作了!在离这里不远的大公司,他们让我只要去打杂就好了。假日去,一个小时三百,虽然薪水比这里差了点,却安全多了」
唐衍看着老四原本白皙的脸庞经过这几个月太阳的日晒,逐渐变得古铜,可是兴奋起来是不一样的,眼里会闪着光,他会朝着光努力走。
「好好做,大家都在这里」唐衍拍拍老四的肩膀,现在看老四的眉头不再皱,身体也没有平常那般听到什麽风吹草动紧绷的很,他在为找到工作而觉得轻松,他在为终於能还债,或许不久就能放下一切重担而喜悦。
老四又说,「等我还债完我就要离开这儿了老五,我想去很远很远的北方,带着我妈一起,我不想再继续留在这了」
唐衍没说话,「离开」这个词前几天才有人和他说过,他觉得熟悉。
「祝你好运」唐衍弯着眼睛。
「我就先收下了」老四也弯着眼睛。
唐衍走小路去郝峻家,从屁兜拿出钥匙,看见郝峻家院子开了一小株的新花,凋谢的都被郝峻扫起来了,长太长的树根都堆在一旁,整个院子没了入冬的凋零,反而增添一点生机。
唐衍推开门不意外郝峻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电话从电视机的旁边搬到沙发上,郝峻买了一组延长线专门用来插电话的插座的,沙发变成沙发床,上面堆满了原本放在房间的娃娃,桌上有几张卫生纸,唐衍走进端详郝峻的脸颊,有明显的泪痕,可能是刚哭过。
这次来郝峻家时唐衍跑到附近的超市买了奶茶包和一罐牛奶,奶茶包是问老铁的,泡着实在好喝,牛奶唐衍是瞎买的,什麽低脂,全脂他不懂,随便买了一罐,他想着陆尧在那栋小屋里泡给他的牛奶,舔了舔嘴唇。
唐衍把钱锁进柜子里,放进去的时候看了一眼柜子,又从里面拿了几千块。
他泡好奶茶,做好晚饭,打开电视,等着郝峻喊饿起来找东西吃。
「衍哥!你回来了?」郝峻几乎是被吓到跳起来,然後一把扑到桌子上,用身体盖住堆在桌子上的一堆纸巾。
唐衍转台转到厌倦了,最近的新闻台打着标新立异,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东西,陈旧腐烂的政治思维。
他竟然有点期待看到陆尧再一次出现在电视里,至少这次不要吃绿色的炒面,吃点巧克力蛋糕什麽的。
郝峻从厨房找出汤匙跟碗,跟唐衍挤在一起夹菜,「我跟你说哦衍哥,最近我爷躺在医院里有时候闭眼睛没起来,但是还是有呼吸,有时候睁开眼睛什麽也不看,就看着天花板,但还是他闭着眼睛的时候比较多」
「你去医院看过你爷爷了?」
郝峻用汤匙挖了一口饭,「对,每天都去看一次,每次都有时间限制,看完就回来」
他吃了一口炒蛋,比了赞,「衍哥做饭一流,最近外卖吃腻了,你就回来了」
唐衍没理他的赞美,还是把话题放到郝峻的爷爷身上,「情况乐观吗?」
「衍哥,下次来做炒面吧,上次你不是看了三土吃的恶心绿色炒面吗,那时候我就想吃你做的炒面了」
唐衍又问了一次,「情况乐观吗?」
郝峻去挖了几口唐衍碗里的饭,「下次也做炒饭好了,我看看哪个比较好吃」
电视变成了新闻政治节目,是老旧的新闻,念着陈腔滥调,却报着挺大的事。
唐衍盯着电视机上不大不小的陆尧的脸,好几天没见,陆尧还是一样穿的西装笔挺,只是这次不是在摄影棚拍,画面是一群记者围在一栋大楼前,围绕在陆尧的左右,电视机底下标题写着:陆式集团查明去年得奖照片「幻境」使用权。
唐衍看呆了,因为电视新闻旁插上的照片他房间的墙上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
郝峻指着那张照片说,「衍哥,这不是你以前拿出来的那张吗?」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没有人要去接,大家都选择忽略。
电视新闻上耸动的标题,挡不住郝峻沙发上摆着的电话响起的铃声。
这是唐衍这几个礼拜来第一次听见这个电话响起的声音,是圣诞节的铃声。
是传达希望、关爱和怜悯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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