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央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了。
孟雨霏是在晚膳前得知她的死讯,来报丧的正是主仆二人要找的钱姑姑。
钱姑姑告诉孟雨霏,绿央是被人乱棍打死的,只因她反抗了要对她不轨的侍卫。
眼下政变还未结束,朝堂上乱成一锅粥,而宫外有孟文旭等人虎视眈眈,宫内亦是乱作一团。孟承翰尚未登基,也还没除掉孟文旭,自然是没空管这些琐事。再说,对他而言死一两个宫女根本不算事。
「绿央已经把事情告诉老奴了。」钱姑姑垂眸,并向孟雨霏说明了何谓献舍。
钱姑姑是位年过五十的妇女,身穿海蓝色衣裙,头戴碧玉发簪,颇有气质。她十二岁便入了宫,曾服侍过多名嫔妃,阅历极广,沉稳大器。
她告诉孟雨霏,献舍就是一种把自己卖给恶灵或鬼神的仪式,被人们视作禁术。献舍的人将肉体献给恶灵,让祂们替自己完成心愿,可这也代表了献舍者将不再存活於世上,肉体献出去後自己的灵魂便要让位,等同於死。
「如今要献舍的绿央死了,殿下确定还要献舍?」钱姑姑并没有规劝或阻止孟雨霏,而是淡淡问了这麽一句。
绿央已死,那麽只剩孟雨霏本人了,她要牺牲性命报仇吗?
孟雨霏犹豫片刻,突然笑了。
「本宫还有什麽可失去的呢?」说完,她要求钱姑姑立刻开始仪式。
钱姑姑爽快应了,提醒道:「若欲向六皇子报仇,势必要召来凶恶的鬼神。当年老奴的祖母便是想召唤一位穷凶极恶的鬼神,可惜失败了。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献舍,老奴不敢保证。」
「你只管放手去做。」孟雨霏坚定道。
於是那晚她献出了自己的鲜血,献出躯壳,所有疼痛都没能让她皱一下眉。孟雨霏反覆在脑海里想着:杀死他,杀死孟承翰!杀死这罪恶的世界!
想起至今遭受到的一切,想起孟承翰给自己的侮辱,想起心腹绿央的死,孟雨霏的面目渐渐变得狰狞。
钱姑姑看着地上那用血画成的法阵,眼中一片冷淡。
九公主如何她不管,她只想看当年祖母没能完成的事,由她自己的手完成。
呼——
一阵强风席卷而来,屋内的一切被搅得七零八乱,门窗猛烈拍打作响,烛火被风吹熄,钱姑姑使劲睁眼看清,嘴边忍不住露出兴奋的笑意。
「啊啊啊!」躺在法阵中央的孟雨霏竭力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那声音可谓是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这一切乱象持续了一会儿才停歇,当风止息时,屋内四处都有鲜血喷洒过的痕迹。
「公主?」钱姑姑望着法阵中央的人,试探性地唤了声。
良久,孟雨霏以双手撑地慢慢爬了起来。
「公主,您还好吗?」见对方不答,钱姑姑又问。
孟雨霏对钱姑姑的声音充耳不闻,只顾打量自己的手心手背,摸摸自己的脸。胡乱摸了自己一通後,她低下头盯着脚下的法阵,身子一顿,似乎明白了什麽。
「呵呵。」孟雨霏低笑出声,接着就是发狂似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钱姑姑安静观望着,心下却是极其高兴。
她成功了,她成功召来祖母没能召来的恶灵了!
「你是吴姬对吗?是不是吴姬!」钱姑姑满怀欣喜问。
孟雨霏转头看她,眼神又冷又媚。
钱姑姑耐心等着对方回答,却不料等来的是穿膛破肚的结果。
「咳呃。」她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就见一只纤纤素手穿透了她的腹部,血如泉涌。最後她什麽也没来得及说,吐着鲜血软倒下去。
钱姑姑想得没错,如今世上已经没有孟雨霏了,有的只是顶着她躯壳复活的鬼女——吴姬。
「奴家终究是回来了,哈哈哈!」吴姬在原地转着圈儿,一圈一圈,那身姿就像是在花丛间飞舞的彩蝶,轻盈柔软。她高喊着:「奴家回来了!全都去死,一个也别想逃!哈哈哈!」
笑到尽兴,吴姬垂眸微笑,伸出小指,将上头的鲜血抹在红唇上,作为唇脂。她勾起瘮人的笑容,轻声呢喃:「等着吧,鬼伏。」
夜凉如水,闪电雷鸣。灵绣宫的动静引来诸多卫兵,领头的率先踹开大门,带着手下们进去一探究竟。
这一看令他瞠目结舌,都忘了反应。
只见灵绣宫内一片狼籍,墙上地上都是血,不远处还横着一具宫人的屍体,场面之骇人,领头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搜!」领头的咽了口唾沫,眼楮转了转,语气铿锵有力地下达指令。
卫兵们尽数涌入灵绣宫内展开搜查,不料才开始不久,灵绣宫的大门竟被一股强风吹得关上,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不要慌!」见众卫兵人心惶惶,领头的赶紧稳住局面。他不安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一种不好的预感由心而生。
「啊!」
「怎麽了?」
一名卫兵瘫坐在地,伸手指着地上的屍体,强忍着反胃的不适感道:「那、那个死人没有脸……」
屍体穿着海蓝色衣裙,本是面部朝下,可方才经过卫兵翻动,这会儿已是正躺在地,露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说是脸又不太正确,因为那屍体的五官都被毁去,没有眼珠、鼻子,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的,就像被人扒下了整张面皮。
「呕——」胆子小一点的卫兵见状,连忙跑到一旁去吐。
铁锈味本就刺鼻,现下又混入了难以言喻的臭味,使得众人心情更加紧绷。
「呜呜……」
没想到这种时候屋里居然响起了女人的哭泣声,简直就是雪上加霜,所有人俱是毛骨悚然。
「什麽人!」领头的大喊。
众人循声找去,最终发现了坐在地上掩面哭泣的女人。看那人身穿一身华丽宫装,领头的想了想,不确定地问:「九公主殿下?」
「呜呜。」女人抬起头,果然是孟雨霏。
领头的松了口气,旋即又起了戒心,远远问道:「殿下,请问这里发生了什麽事?」
无奈对方只哭不说,领头的有些不耐,遂来到孟雨霏身边宽慰道:「殿下莫怕,还请告诉小的究竟发生何事,小的也好保护您。」
「呜呜。」女人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实乃我见犹怜的尤物。她扑进领头的怀里,使得对方很是无措,又羞又尴尬。
谁也没发现女人嘴角上扬的弧度,只听她媚声问:「男人的嘴是不是都只会吐些甜言蜜语,谎话连篇?」
「呃,殿下?」领头被这诡异的问题问得一愣,一时回答不上。
就在他疑惑的瞬间,忽然一股大力撞进自己嘴里,紧随而来的便是钻心的疼痛。
「啊——」
所有人都对这一变故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领头的人蜷缩在地,而女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血淋淋的舌头。
「此物似蜜,巧言夺命。许若蔷薇,犹是罂粟。男兮舌兮,应是男之舌兮……」
女人的歌声回荡在宫中,伴随卫兵们的惨叫,血流成河。
大澜皇宫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葬送了数千条人命。
死去的男人皆没了舌头,女人则没了脸。
御书房内。
当消息传到孟承翰耳里时,他气得将书案上的东西扫到地上,破口大骂:「不过是个女人,速速把她的头提来见朕!」
「遵、遵命!」下面的人不敢反抗,只能应声退下。
孟承翰气急败坏,毁了书案上的东西还不解气,连柜上的也不放过,书籍被他一本一本抽出,摔在地上。
「该死的!」
怎麽会这样?他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只差一点了,就差一点啊!
孟承翰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脑袋,陷入回忆。
那是他八岁的事,调皮如他,为了吓一吓母妃而躲进了她寝宫的柜子里,殊不知那天彻底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
「呀!你坏呀,轻点。」
「娘娘真美,便宜了那老东西。」
透过柜子的缝隙,年幼的孟承翰看到了他这辈子见过最丑陋的画面。
然而事情没有那麽简单,令他崩溃的是接下来的谈话……
「你放心,本宫会让咱们的孩子登上皇位,往後这江山不再姓孟!」
啊,原来他体内流的不是尊贵的皇室血脉。
他是杂种。
好脏!
随他年纪增长,质疑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六皇子不像皇上啊,也只像了安妃娘娘四分……」
「嘘!不要命了?」
「虎父无犬子呀,四皇子天资聪颖,实乃人中龙凤!」
「是呀是呀,而且四殿下待人可好了。六殿下的话就……」
真想撕烂这些下人的嘴!
万一身份暴露该怎麽办?万一自己不是龙裔的事被发现……
不!
没事的,只要夺得皇位,杀了父皇和孟文旭就没问题。
只要登上皇位他就是尊贵的皇室,是尊贵的血脉!
之後只要让皇室公主怀上自己的孩子,一切就会被导回正轨!
他姓孟,他的孩子也流着孟氏的血,往後这天下依然姓孟!
至於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不管是母妃还是那个男人……
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