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麽说,我讨厌夏天。除了会让身体变得湿黏的天气以外,还有操场对面那棵红得要冒火似的凤凰木。
「一点让人乘凉的价值都没有。」我望着那稀疏的阴影,又一次对它上下打量,「还一直掉树枝下来,等下跑过去的人被打到不就衰死……说起来,这种大热天跑什麽大队接力啊,室内运动不好吗──」
「江帆……」身旁同学这时候一脸无言转头过来打断我,「你怨气也太重了吧?」好可怕,她还继续补充感想。
「本来就是,我们这的夏天也太热了吧,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你就别嘴硬了,我看得出来。」对方露出一脸坏笑,即便身上都是黏踢踢的汗,还是硬要靠过来搭我的肩,「你明明就是觉得寂寞了。」
「……才没有。」
在这我已经进入了快一年的、正值盛夏的校园里,身後的教学大楼内时不时传来麦克风效果加乘下老师讲学的声音。但依旧盖不过韶华将逝之前,壮阔放声的唧唧蝉鸣。
不知道是哪种声音更加过火,但我确实能清楚感受到心里那股难以言明的躁动。它藉着暑气不停地蒸腾我,然後转换为磨人的汗水,从背部、脖颈和脸庞滑下。我烦躁地抹了下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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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路的班级位在最偏远的教学大楼,除了部分是老师办公室以外,其他都是三年级社会组的教室。
太阳已斜斜落下,洒进楼道和走廊上的红橙光辉很漂亮。
我靠着教室墙壁,正在等一旁拐弯处後的闹剧结束。
偏偏是这种时候,让我发现了很想和沈路分享的景色。
不多时,一个匆忙背着书包的纤瘦男生自拐弯处现身,正眼都没看我一眼,便快步离去。
看着对方杂乱的衣领、没扣好的包包,以及烂大街的发型,我自知心里又冒出了许多恶意。
「你来啦。」这时,沈路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我诧异看去,只见她一脸平静望着我,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她走上来牵起我的手,带我进到她的教室里。
「再等我一下,我先整理书包。」
我瞥了一眼还没擦的黑板,以及距放学才过了十三分钟的这个时间,却早已没人的教室。
「你们班这是联合起来整你吗?」我坐上讲台,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住下巴。
「哪有你这麽讲的。她们不过是,帮那个男生空出这段时间吧……」
「让他在重要的考试之前告白?」傻不傻啊?虽然是这麽想,但我没有说出来。沈路不喜欢我说一些用词激烈的话,而我这时候……也不想听她说那些为他人着想的言语。
沈路没应我的话,只是发出了点微小的声音,按从小到大相处下来的经验,我知道她是在苦笑。
我没再说话,只跳下讲桌,转身替她们班擦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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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留?」上公车之前,我又问沈路一次。
「今天没有那个心情。」她难得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顶,「你别问了,再问的话我晚上过去盯你读书啊,你也是要考段考的人。」
我嗯了声,「也行啊。」
沈路疑惑地看我,「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甘愿读书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为什麽了。」这次换我拉起她的手走上公车。
从学校回家的路程至少得转两次公车,我们总是在车上听着自己的音乐,不然就是滑手机,甚少聊天。但对我来说,能有这麽段时间和沈路相处已是久违,我个人是挺珍惜这段光阴的,就不知道对方怎麽想。
说起来,这人还曾经问过我,为什麽不搭校车往返?坐公车多费时什麽的……
回想起这种事,还真让人不爽。
我惩罚性地握紧沈路的手,听她吃痛一声望过来,才装作无辜般作罢。
「你最近这脾气是怎麽回事啊?」沈路脱离我的掌握,揉了揉自己的手,「又一次发作的青春期吗?」
「怎麽可能。」我转头回看她,「倒是你,我都入学快一年了,没什麽表示吗?」
「要表示什麽?」沈路笑着问,「我现在可是考生耶,别给我太大压力。」
「我都努力考上和你一间学校了,不请个客说不过去。」我往旁边一倒,贴在沈路的肩上。即便过了一天高中生活,与同龄人沁在同一间教室的空气里,沈路身上的味道仍是那样,熟悉得暖人心脾。我迳自把她的手臂抱进怀里,与身边人黏得更紧一些。
「这是好久不见的小烦烦模式吗?」沈路又笑了,还又一次摸了我的头。
久违的昵称,差点把我带回那段以姐妹相称的时光。虽然有点抗拒回忆,但我私心喜欢她这麽叫我,所以也就算了。
我不打算回应她的调侃,只说:「到站叫我,我要睡觉。」
我感觉紧贴住的那人肌肉稍微紧绷了点,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克制。我重新伸手将沈路的手掌拉回手心里,和她十指紧扣。
车上回复宁静,驶向郊区的公车上不知不觉间仅剩我们两个乘客。
但不过几秒──
「江帆,你今天上体育课吗?回去要好好洗澡哦──」
「……你给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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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留下来睡吗?」沈路坐在床上,边擦头发边问。
还不到九点,我就跑来打扰了。沈路一家属於那种吃完饭就各自散回房间的家庭,所以相比起大多数时间全家人都一起待在客厅的我家,我比较喜欢来找沈路。
「有好好洗澡了呢。」不知道什麽时候,沈路来到我的身後,还象徵性地嗅了嗅我的头发。我差点就一巴掌往她头上拍过去。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好嘛好嘛。」沈路把我压回她书桌前,「所以,你的作业呢?怎麽空手来的?手机也没带。」
「考试前怎麽可能会派那麽多功课,再说,我已经做完了。」我朝她挑眉。
「啊……你那时候说的是指这个啊。」沈路表情看来有点无言,「让我猜这个又没什麽好玩的,小学霸。」
沈路叹了口气,今天第三次揉上我的头。我不明所以盯着她。
「你也准备升二年级了,选好进哪个组了吗?」
「不会是我爸妈要你来问我的吧?」她话中情绪有异,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
「……一半一半吧。」沈路顿了下,「如果是我自作多情就算了……江帆,你该不会要填一类组吧?」
对着沈路无奈的模样,我想不出任何搪塞她的话。
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但此刻,比起谈话主旨,我更害怕她要说的是涉及「自作多情」那四个字的话题。
即使身在冷气房内,我心底的躁动比起坐在艳阳底下那时还要难受。
沈路察觉到了吗?
我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怦怦声回响在不大的房间内。
这时,沈路逐一牵起我的手指,紧紧扣住。我不知道她想做什麽,但我实在不敢抬头看她,只能任由她带我走到她的床边,然後被按着坐下。
「对我,你不用那麽害怕。」说完,沈路搂住我的肩,「我没想让你那麽抗拒的。」
被她这麽一抱,我霎时觉得内心深处有块地方,被属於沈路的温暖填满。这下完了,我是真的……不想放开了。
我悄悄牵住沈路睡衣的衣角。
没过多久,沈路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纵使如此,我们的脸还是靠得很近,「所以,能和我说说吗?」
我点头,但撇开双眼,不与她对视。
沈路偏偏在这方面心思很细腻,靠这麽近,只要我有任何一点情绪起伏,估计她马上就能感受到原因何在。
「我……在一类组,有喜欢的东西。」
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和提示了。
说完,我缓缓抬起头,和沈路对上眼。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的眼眸深处,有丝丝晃动。但她却在眨眼以後半阖着眸,挪开视线,不再给我观察的机会。
半晌,她才又开口:「国文?还是社会科?」
我差点就下意识摇头了。
「你猜。」
「我才不猜。」沈路看起来有些赌气,然後捏着我的脸颊骂道:「你这人坏得很,到时还要我去你爸妈那里帮着说话!」
我嘿嘿笑了,「拜托嘛,姐姐?」有点神奇,我突然不那麽排斥这麽称呼沈路。
「不要叫我姐姐,我才没有这麽坏的妹妹。」沈路加大捏我脸的力道,然後又松开手狠狠地揉。
「反正你好好想清楚,两年後……你还有两年可以好好考虑未来。」蹂躏完我的脸以後,沈路再次语重心长地说。
不过我的心此刻颇为放松,好像想开什麽似的,或说是对什麽释怀了一样,甚至还有余裕试探沈路:「就算相隔两年,我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你在说什麽?」
房间似乎因为我们的打闹,变得有些热,我发现沈路的脸颊和耳尖微微红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就算我们中间有差距,两年以後,我还是跟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