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多传莱国国主潇洒不拘,说好听点确实如此,可要按实话说便是任性自我不受控,更严重的说就是不知轻重!从没见过妘柔本人的中原诸侯们曾经是如此评价她,然而如今他们收到的消息回报竟是:妘柔最近总往莱国境内的雅楼跑了?往那据说五年来集齐各式中原四域文化经典收藏的莱国雅楼跑了?
怎麽回事?这在他们看来就像是野孩子突然开窍了似的,东夷为首的莱国国主收起玩心,代表了什麽事?。这……各国收了这消息也是心中各有盘算,毕竟莱国就算是中原诸侯瞧不上眼的东夷国家,那也是前朝之後、前朝遗族,即使它朝礼如今的天子,国家的资本也是放在那,那是基本能和它隔壁的齐国相比拚的程度。
不知为何总是大战小战不断的中原诸国似乎因此进入了休生养息的一个循环,各国间算是和平了下来……这样一个宁静无波的事态,倒是让整片大陆进入前所未有、防备心生到最高点的地步。
「豺狼虎豹突来的和平并非好事……」算是事件中心的妘柔此刻正无骨似的瘫在婴罂腿上发出了叹息。其实原是整个身体趴在人家身上的,只是婴罂若有所思的瞥眼令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躺大腿吧。
「这话不错,谁和你说的?」而婴罂彷佛无事人一样继续写字,脸也没抬,视线也不看向她,对此互动已然习惯。
「你就不会想这话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啊…」妘柔瘪嘴,「罗伯伯和我说的。」
婴罂微微勾起唇,放下毛笔,难得回应她的苦水:「你根本不管国事的人怎可能想出这般话。」末了还轻轻弹了下妘柔的脸蛋。
「你也是心大,有人敢这麽对国君的麽?」妘柔嘟嘴撇过了头,将不满怪到人家头上了。
「你也就拿身分压我的出息……」婴罂拿起笔,不再理那自顾自闹别扭的人。她不是不在意妘柔的身分,只是妘柔根本没把自己看作是国君,听她刚刚还自称什麽来着?反正不顺心就拿身分压她,这些时日以来也不是头一回了。
日正当中,窗头飞来几只鸟儿,啁啾的叫声伴着高楼底下的人声飘进室里,把此刻两人间的气氛衬得十分宁静。
妘柔其实挺讶异自己并不排斥她俩这般相处的方式,难得自己能够静下心伴一个人,她还想多多品味这陌生的感受。
用午膳的时候婴罂罕见地提问了:「你对於现下莱国的情势满意吗?」
妘柔一愣,咽下鱼片,提着筷子想了会儿後才道:「并无不满。」刚说完又向着前面的菜肴出手。婴罂耐着性子握住她的腕,「你方才不才引了罗伯伯的话说,还能觉得满意?」
「这我能怎麽办?中原虎豹若欲食我,东夷只做飞鸟壁上观。」妘柔表现的极为不以为意。
「可事实是,尔等并非飞鸟。」婴罂拉着她的手,势必要让妘柔认知到严重性才肯罢休。
妘柔不语,筷子换了手继续夹菜吃。
「妘柔。」婴罂只叹,好似明白朝里臣子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
只是不一会儿,妘柔放下餐具,彷佛酒足饭饱,不经意地说:「你刚说尔等……你不是东夷人?」
这下换作婴罂愣了,没想到她注意到了这点。她点点头:「我是齐人,四年前因乱逃避而来。」
妘柔听了嘿嘿笑道:「那你认为我大莱如何?是否为乱世中的一片乐土,民风纯朴、生活安稳平定?」
「确实如此。」婴罂经她这麽一说,也知道妘柔所想为何,再次叹气,「身作国君,你所见的该是未来,而非止於现今。」
「人若犯我,我即降。」妘柔端起一旁的酒水仰首一灌,话语很是豁达,行为也是,可就是这样的态度令婴罂感到莫名不悦。
说不上原因……
可见妘柔如此,便是苦口婆心地劝也是无用,这让她觉得她在这里似乎毫无意义。
「你难道不怕死?」婴罂眼里晦暗不明,却是深切地望进妘柔眼中,望进那似乎广纳着星辰的双眼,既纯真无害,却是那麽气人……
「当然怕呀,否则我为何选择不战而降?」
「你真当侵犯而来的人不会杀你…」然而话语未落,室里顿时杀气爆起,刺的婴罂危坐起来,不敢再有丝毫的动作,也不免心惊,这莱国暗卫未免过於护主,这杀气竟制得她受不太住,实力亦不容小觑。妘柔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异变,摆手喝厉:「退下!」那刺骨逼人的杀气才慢慢退去,只是那隐隐的压迫却没有消失。
婴罂美眸半掩,轻轻呵了气,扶在膝上的拳微微颤抖着,「因为只要你在,就仍有一丝复国可能…」她抬首,又望进那星辰大海之中,只是其中翻腾的浪色她却是读不懂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婴罂试探的上前,只是迎来的…是妘柔的扑抱。
婴罂被那冲击撞得不稳,两人一同倒在了木席地上。「妘柔…?」婴罂想坐起,却被身上人压得一丝不得动弹。她手搂着自己的颈部,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身躯紧贴着自己,就算情况不对,婴罂也不免生了些遐想…
「婴罂……这就是你所认知的世间?」闷闷的声响从颈下传来,其中含带的无力和虚弱让婴罂听了心头一紧。那是一种面对无知的外界时,生出的畏惧,她所以为的,勇敢至无谋、大胆至无惧的妘柔,根本不像她原先所想的那般,并非初生之犊不畏虎,而是……妘柔将这世间想的太过美好了。
不知怎的,婴罂的眼眶有些泛酸。她明白了,这是…心疼。
婴罂轻轻在她头顶吻了一下,不被她察觉。「是的。所以,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可好?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可亲信。」这就是…这世间的生存之道。
我想你好好的、平安的,然而世间不会对我们仁慈。
妘柔已有好些日子没出过皇宫了,自前几日听了婴罂的话,和隔日突发的太傅遇刺一事,终是让妘柔认知到从小听闻的中原虎豹究竟有多麽可怕。
「罗伯伯……身体状况可好?」在议事堂面见罗太傅之女罗章时,妘柔心理状态并不是很好,就算面前此人正是她从小便一直喜欢至今的人物,她也是无法打起精神。
群臣便是这几日上朝有感,才会请托罗章入宫拜见国君。她是妘柔从小到大最喜欢的话本故事里的人物,是的,正是在及笄礼时被骑着丽马的俊姑娘路言娶走的罗姊姊。
「太傅要是知道君上状态如此不佳,他真会恶化的。」罗章轻笑。罗太傅状况确实不错,从知道中原之变时群臣早有了防范,加上当时有身手不凡的路言替他护着才没事,其实他只是被吓到摔着,骨头折了而已。
听罗章这打趣的语气,妘柔意会了过来。看来是没事了。她稍稍放下了心,才和罗章话起了家常。
相距七岁的两人从幼时初次见面便彷佛一见如故,很快就玩在了一块儿,她俩的交情简直就和亲生姊妹一般亲。妘柔也见过路言几次,确实如话本里头所说的一样,是一位与众不同的俊姑娘,总归是妘柔从没见过的类型,不凡的气度和姿态,虽然令她十分动心,那情感却与话本中透露出的两人情意不太一样,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羡慕这番气质,而不是希望真有一个这样的人来迎接她。妘柔渴望的是与自己相反,但又与众不同的存在,沉静、聪慧、优雅、淡丽……和罗姊姊的气质相似的女子。
见妘柔聊没几句又有些失神的模样,罗章忍不住轻轻敲了妘柔的头。回过神来的妘柔才发现自己被罗姐姐逗了,脸一红,瘪嘴道:「姊姊你做什麽呢?」
「我在教训走神的小坏蛋。」罗章笑,又捏了捏她这张小脸蛋。妘柔皱鼻,挥掉她作乱的手,不满道:「你们怎麽总爱动我的脸?」
「情之所至……觉得你可爱。」罗章没说的是,妘柔那脸看起来白皙透嫩、柔软至极,人看了还想咬呢。
这一听,不免想起前几日婴罂弹她脸的动作,令妘柔又是脸上一热。只是罗章这时想到了刚才对话的关键字,你们?们?突然惊觉不对!
「除了我,还有谁碰过你的脸?」罗章惊呼,接着又想到她这几日的行踪,「你让青楼里的人碰你脸了?」
妘柔抵抗不了罗章的逼问,只颤颤抖出一句:「就让一个人碰而已…」
还真的呀!罗章不可置信瞪着她看,「你就不怕有个万一?」
妘柔听见这话,心情又不好了。「现在是知道会有个万一了!」她内心闷了好几天的气一股脑儿的和罗章倾诉出来:「以前他们全都没和我说过这些!」
总是叫她好好长大、治国,不必担心其他有的没的,出事有叔叔伯伯们撑着,她就过个快乐无事、平安喜乐的人生就行。妘柔知道这多少有补缺她从小失怙失恃的憾,或许他们心里也有些赔罪的心态,毕竟她是从小听着她父母云游四方去了的说法长大的。是啊,直到现在,她大概知道父母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因为当年的父王,比她能干太多了。怀璧其罪的道理,她也是最近才懂得。
罗章见她这恼怒的模样,却是怎麽也没想到过。以前那不开心就撒气的性子还在,可这次却是为了她从来没有提出过、思考过的问题……妘柔是在何时,逐渐长大了?
「连你也想哄我?」妘柔生气就鼓起脸颊的模样真是让人好不心疼,想说道理的心也变成是安抚她了。罗章揽过妘柔抱着,轻柔在她耳边说道:「没想哄骗你,只是没想到原来你早就比我们想得还大了……」
莱国的处境是危险,可若他们现下再做什麽,也是更早引来杀身之祸而已,莱国人,醒悟的太晚了。所以他们只能求将自身的必遭之祸降至最小。
「你和姊姊说说,这些道理你从哪儿学来的?」好不容易待妘柔冷静了下来,罗章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轻声问道。
「……青楼。」妘柔脑中浮现了那人的身影,想起最後一次见面时她紧紧怀抱着自己的力度,她感到思念,那人的容颜、那人的声音,不紧不慢的音调,轻轻落在发上的抚摸……
「我想她了,罗姊姊。」妘柔的声音透着一股罗章陌生的味道,不知为何罗章莫名有些心悸。
「你说的是谁?」
「婴罂。」
她的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