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故人
纽约时间,接近半夜十二点。寂静的夜晚突然被一阵手机声划破。手机的主人才刚要进入熟睡状态,忍不住地骂了一句脏话,心想:「难得一次睡前忘了把手机关静音,是谁三更半夜打来讨骂?」
深怕手机声吵醒隔壁房的室友,赶紧先把手机关成静音,原本要继续倒头呼呼大睡,看到来电显示是安妮阿姨打来的。安妮阿姨是妈妈从高中时期到现在的好友,两人恰巧都是独生女,情同姊妹。虽然安妮像自己的亲阿姨,但是自从出国留学後,平时也只有过年过节时才会互通电话。
「是爸妈吵架,还是家里出了什麽事吗?」此时脑子已经清醒了一半。打开床边矮桌上的小灯,正准备回拨,手机再次响起。
「旭东啊,我是安妮阿姨。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打给你,吵到你睡觉了吧!」
「阿姨您好,发生了什麽事吗?」听安妮阿姨说话有一点严肃而且缓慢的语调,一点也不像平日聒噪的她。
记得以前每次安妮阿姨来家里,他远远地在房间就可以听到她的大嗓门。他的一颗心更加些忐忑不安,心跳加速。
「是这样的……,你爸爸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等等讲完电话之後,你赶紧把暑假回台的机票改成明天,如果经济舱已经没位子的话,你妈说就买商务舱的机位也没有关系,总之越快越好。对了,记得要跟学校请假,写功课需要的那些书籍什麽的记得要带回来。等等喔……,你妈还说,会去机场接你,叫你到机场大厅时,注意一下。」
「阿姨,我爸他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
「是癌症,详细情况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唉,你等等赶紧上网处理机票的事,先这样。」
挂了电话之後,他的身体忍不住的微微颤抖,喃喃自语地说:「怎麽会这样?」
二个月前,妈妈打电话来交代把这个暑假的打工取消,务必回家一趟。他原本还觉得浪费钱,寒暑假的机票总是特别贵,何况年初才回家过。现在才突然醒悟,爸爸的身体估计当时就出了大问题。
室友强尼是同乡亦是同学,开车送他到机场後关心的说:「喂马克(孔旭东的英文名),难得第一次坐商务舱,等等上机後好好睡一觉,你的妈妈需要你的支持。」
「好,谢谢。」
李逸夫只带了一件随身行李,台北和纽约的家里什麽都不缺。多年来飞来飞去,行李箱里通常就是他最喜欢穿的那几套衣服而已,没什麽特别的东西。坐他旁边的年轻人刚刚很热心的帮他把行李放进头上的置物箱,其实这点小事他还不需要别人的服务。是自己看起来有点年纪了吗?
一个人独居,因为工作的因素,需经常旅行也无法养宠物,养成了慢跑的习惯,这是个随时随地都不受拘束的运动。他一向很自傲,几十年来衣服的尺寸都没有变。除了鬓角那几根出卖了年龄的银色发丝,他以为自己保养得很好呢!想想也已是知天命的年龄。古人大概是命比较短,怎麽五十岁就可能知天命了呢?
他想起了老友:「五十岁而已,实在是太早了啊!」他拿出皮夹,看着那张翻拍并护贝过的照片。照片中二男二女开心的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看起来不过是十七、八岁。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时期啊,他人生中最快乐的那几年。
头顶上的安全带警示灯已经熄灭,空服小姐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饮料。
「苹果汁不加冰,谢谢。」隔壁的年轻人也要了一杯同样的果汁。
李逸夫拿起机上的免税商品杂志翻阅。正在思寸,在这种情况和故人相见是否该带伴手礼。隔壁的年轻人两手遮着脸,突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他猜测可能是年轻人失恋吧。他原想当作没发现,没想到年轻人越哭越伤心,坐在斜前方的外籍女士还回头给了他一个带有指责意味的眼神,也许是误会了他俩有什麽关系。
他无奈的从口袋中摸出一条手帕,递给年轻人:「这手帕乾净的,给你用。」
年轻人接过手帕,免强地挤出句:「谢谢。」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身面向机窗那边做了几个深呼吸,很努力地调适心情的样子。他只好假装认真地翻阅杂志。
「不好意思,这手帕被我弄脏了。」
「没关系,你就留着吧。不过,看在我送你手帕的份上,听大叔我一句劝。失恋没有什麽大不了的,如果你感觉彼此还有爱意的话,就再努力一次,不要轻言放弃,免得以後後悔莫及啊,唉。」轻拍了他的手臂二下以示鼓励。
年轻人的表情变得有一些尴尬,这位大叔未免也想像力太丰富了吧,还是他自己曾经有一段悔不当初的爱情!
他嗫嚅地说:「大叔,我没有失恋……,我是因为担心家人的病,才一时情绪控制不住。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手帕和关心。」
「啊,是这样子啊。真是不好意思,误会你了。」
接着两人便在机上聊了起来。年轻人自我介绍英文名字叫做马克,目前就读纽约N大学服装设计系二年级,还是位拿全额奖学金的优秀学生。原来他的父亲得了癌症,虽然家人还没跟他细说详情,如此着急地叫他回家,情况可能不太乐观。李逸夫对马克有一种解释不出的亲切感,也许是他刚刚热心帮他放行李的原因吧。给了他一张名片,跟他说以後有机会可以到他位於纽约的服饰店来打工。即使领有奖学金,光是在纽约的住宿和伙食费也是一大笔开销。
「真巧,我这次回台也是去探病。癌症感觉真是越来越普遍,不过你的家人还没跟你说明你父亲的情况,你别先自己吓坏自己,说不定病情没有你想像的这麽糟糕。」
「我也希望是如此。」
「看你一脸疲惫的模样,一定是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吧。飞到台北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你先尝试睡一觉吧,回去才有体力照顾你爸爸。」
「好的,谢谢。我正打算这麽做。」
孔孝文早早就抵达桃园国际机场,好不容易盼到儿子的班机显示已经抵达。她认真地注视着出口,努力寻找儿子的面孔。没想到竟看到儿子和那男人一起出现在出口处,她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呆在原地,胸中的一口气差一点提不上来,她一手赶紧抚着胸口,帮自己顺气。令她感到气愤的不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而是她自己。她以为这颗心不会再为这男人感到一丝悸动,她无法厘清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