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做完家事的瑄慈随意披着一件鹅黄色的羽绒外套,坐在沙发发呆。
放眼望去,市中心最佳地段的景色一览无遗。当初第一眼看见时激动得全身发颤、几乎流泪的感动也随着时间消逝,被磨蚀成滚落在内心角落的一小颗玻璃珠。
这间公寓是丈夫为了庆祝结婚周年而买的。登记在瑄慈名下。
丈夫的彦廷任职於销售各种建筑材料的跨国企业,头衔是人事部主任。年仅三十一岁便升职为主任据说在公司也是史无前例。身材高壮且轮廓深刻,不时有人将丈夫错认为欧美的混血儿,那双略为下垂却富涵智慧的眼瞳以及沙哑的磁性嗓音更是令他成为全公司都知晓的名人。
──对了,自己当初正是因为那双眼睛才爱上丈夫的。
瑄慈忽然想到这点。她拉了拉快要滑下肩膀的羽绒外套,起身穿过偌大的客厅,走到厨房准备替自己泡一杯咖啡。
坐在据说是荷兰知名设计师制作的椅子,瑄慈单手托腮,看着咖啡一滴、一滴地落到纯白马克杯内。
无论从什麽角度来看,丈夫都是所谓的人生胜利组吧?而像自己这样平凡朴素的人能够成为他的妻子,更是宛如现实版本的麻雀变凤凰。想当初,追求丈夫的女人不可胜数,其中也不乏家世、学历和外貌都与丈夫匹配的美女,然而,最终又是为什麽会选择自己这样一位大学刚毕业的柜台小妹。这点,直到今日瑄慈依然不明白。
这时咖啡机发出优雅的钢琴乐音,提示咖啡已经充泡完毕。
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起马克杯,瑄慈感受着掌心的温暖,再度坐回沙发。
底下的景色车水马龙、喧闹不已,然而那些声音都无法传递到这间位於三十八楼的公寓内。就像在看着无声电视剧呢。瑄慈不由得这麽想。
她小口啜了口咖啡。
一如往常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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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几乎每天都过了十二点才回家。
虽然彦廷数次体贴地说过不必等他一起吃晚餐,然而在瑄慈的观念里面,夫妻就是应该一起用餐,因此她今晚也是坐在餐桌前,单手托腮地凝视着墙壁的挂钟。
精心调理两个小时的晚餐早已放凉。
直到挂钟的时针指向罗马数字的I,玄关才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
瑄慈以自己也没料到的速度起身,迫不急待地走出厨房。
彦廷似乎喝了不少酒,原本就魁梧的身体因为酒精又膨胀不少。上前搀扶的瑄慈顿时闻到威士忌的味道。
「今天工作也很忙?」
「……还好还好。」
花了些时间让双眼对焦,彦廷笑着拍了拍瑄慈的头,挣脱搀扶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的沙发躺下。须臾便发出浑厚的打呼声。
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瑄慈走到沙发边蹲下,抬头凝视着丈夫的胡渣。
──倘若将脸贴上去,触感应该是刮刮的吧?
「呐,你吃晚餐了吗?会饿吗?」
瑄慈没有得到回应。
「那麽你要直接去睡吗?」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学生时代从未参加过运动性社团的瑄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昏昏欲睡的丈夫搀扶到卧室。替他脱下西装换好睡衣,瑄慈这才回到餐桌,吃起凉掉的餐点。
一如往常,最後大半的料理都进了垃圾桶。
洗碗的时候,瑄慈迟来地想到刚才替丈夫脱西装时,发现他的颈侧有个明显的唇印。紧紧的、紫黑色的、彷佛某种诅咒般的唇印。用热水将泡沫冲掉,摆好碗筷,没有睡意的瑄慈泡了杯咖啡,再度坐回沙发,凝视与白天截然不同、价值四千六百万的景色。
弦月高挂夜空,随即就被乌云所遮盖。
莫名的,她想起下午的疑惑。
双亲都是公务员、私立大学毕业的自己能够在二十二岁的时候结婚,不必工作只要每天打扫早已一尘不染的高级公寓,偶尔还能够和深爱的丈夫出国旅游,在朋友眼中应该也是人生胜利组吧?
捧在掌心的马克杯逐渐发凉,和晚餐的料理一样。
意识到这点,瑄慈赶忙喝完咖啡。
随後,她凝视着残留在杯底的漆黑液体,再次歪头思考。
──究竟,为什麽丈夫会挑选自己成为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