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五周年之际,同名专辑《RIOT》发行了,为此她们有几场巡回演出。
「嗨,好久不见。」
午後的第三回练习结束後,一名茶色中长发的女人推开了练习室的透明门,手上抱着一袋咖啡店买的小食与咖啡,对团员们亲切而熟稔地打了招呼。
「咏岚姐——」
这可不能怪任蕾文在那一瞬间便迎上去撒娇。杜咏岚这女人作为RIATA的初始团员之一,负责合音与贝斯,而後乐团重组成RIOT後,正是任蕾文让出主唱的位子给新加入的麦熙儿,转而接下合音的部分。两人交情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麦熙儿加入乐团之前,照顾妹妹们这种大姐属性的位子一直是由杜咏岚担当。
「嘿,退居幕後的工作如何?」
白诗敏是下一个放下鼓棒迎上来的人,接过女人给她买的黑咖啡跟甜点。
「该怎麽说呢,还是有点儿太安静了。」
杜咏岚将大衣脱了下来,耸耸肩後笑道。
「Ophelia,一样是可可加两匙糖对吗?」
虽说只差了三岁,但茶色头发的女人跟团里的小天使站在一起时,真有点儿母女的既视感。
「谢谢咏岚姐。」
李佳蔚欢快地点点头,捧着热可可啜了一口,那满脸纯真的幸福样让她的目测年龄又少了几岁。
「Roxie,你的香草拿铁。」
拿出热拿铁,杜咏岚向任蕾文凑了过去,在她的耳畔轻声道:「加了几滴Vodka,嘘。」
不忌口的任蕾文简直不要太爱这女人,尾巴几乎都在腰後兴奋得晃来晃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杜咏岚跟麦熙儿不熟。所有人,包括她们的经纪人,她们的粉丝以及成员们。毕竟麦熙儿加入乐团的时间点正是杜咏岚因身体状况不佳而退团时,她们就像纯粹的汰换与递补关系。
然而杜咏岚知道麦熙儿对花生过敏,知道她不喝甜,知道她喜欢热茶泡的花草茶。
「谢了,咏岚。」
只有麦熙儿能叫她咏岚。她接过杜咏岚递过来的热花茶,一旁敏锐的任蕾文注意到了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指、麦熙儿闪躲的眼神以及杜咏岚明显凝结的微笑,不禁挑眉。
「你们两个......」
然而只开了口,麦熙儿便投来一个「求你了什麽都别说」的眼神。真让人心碎。任蕾文调侃似地想着,这女人在床上倒是从未对她露出这样的眼神呢。
但哇噢,这会儿她们的关系都变得这麽复杂了吗?咋舌归咋舌,吉他手这次倒是特别安份。
对於任蕾文、麦熙儿与杜咏岚三人之间的关系,可是Tumblr讨论的热点之一。而且粉丝看似脑补的猜测实际上也跟这些见不得光的私人关系相当符合:例如麦熙儿跟任蕾文这前後主唱肯定有点猫腻;麦熙儿跟杜咏岚的递换关系应该不如表面上来得简单;任蕾文肯定很黏杜咏岚之类的。
有几次粉丝们会为了谁才是真正意义上最适合主唱位子的那一个而激烈争论一番,其中不乏说出「得了吧任蕾文根本是个迷恋发带版本的AvrilLavigne」、「麦熙儿的音域比她广太多了,受过正规训练还是不一样」。大心的团员们偶尔会在用餐时间拿这些有意思的言论来当茶余饭後的话题,毕竟都只是无伤大雅的讨论。
并不改变她们谁与谁之间纠成毛线球一般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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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巡回有一站在东京,下个月。」
提议要出来放风一下是杜咏岚的意思,温柔的她一眼便看出照顾过几年的吉他手妹妹显然有着心事,在个人练习时难得心不在焉地弹花了一个和弦,暗自在练习室一角咕哝。
「你是想起那个人了吗?」
「或许吧。」
两人并肩站在大楼电梯旁的落地窗前,望着外头刮起了属於早冬的凉风。
「森小姐,是她吗?」
杜咏岚偏头过来看向年轻的女人,而任蕾文摘下了练习时常常系着的黑色碎花发带,一头亚麻棕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肩上,看起来特别失意的模样。
「瑞依她呀,一年前寄了一封信过来。」
信上的确只署名了「瑞依」,来自东京一个陌生的行政区,在任蕾文的脑海里毫无能对此勾起连结的记忆点。
你对我一无所知。
她想起了十几岁那会儿的夜里,森瑞依在透着月光的玻璃窗前回过头来,对於她有意无意试探的一句「我会为你写一首歌的」,女人只是淡淡地给出了这句话。
——“Hakanai.”saidshe.
「你想去见她吗?」
杜咏岚对她笑道,藉着身高优势抬手揉了揉任蕾文的发顶,试着安慰她们团里的littleone,就像过去一样。
「想。」
Desperately,要不是任蕾文还想保留一点儿颜面,她一定会这麽脱口而出。
「那只表,你还留着吗?」
然而下一个瞬间,颜面便荡然无存。
太犯规了。听到这句温柔的问话,任蕾文在一瞬间便被卷进了回忆的漩涡里,眼角赤红的模样彷佛有泪欲落。
当然是随身携带着,即使它在两年前的一天早停了。
「Roxie。」
缓声开口,杜咏岚选择抬手轻轻搂住了任蕾文的肩头,让年轻的女人能放心地靠向她。
「没事的,去见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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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些不必要的欲望掩藏在心里,才能心如止水地做好一件事。
某一天在日记里,森瑞依曾经用工整的字迹写下了这句训诫,是来自她那家风严格的父亲。
那也是任蕾文最後一次看了她的日记。那一晚,年轻的女孩慢慢地用指尖感受了女人的字迹,彷佛这样便能更加贴近她哪怕是多一点。
在搭车往下榻饭店的路上,团员们与工作夥伴大部分都选择在这段路闭目休息一会儿。任蕾文将脑袋靠在车窗上,望向外头傍晚时分的东京,手里的信封又被捏紧了一些,上头的署名与地址已经被水痕晕花了部分,字迹带点旁徨的意味。
「Roxie,你一个人真的不要紧吗?」
下了车後,麦熙儿忽然煞有其事地走过来关心她要「先趁有空去拜访一下朋友」的事儿,或许就只是担心吉他手今晚不会回她们的房里了。
但来到日本的这段期间,似乎四位女乐手都变得或多或少紧张兮兮的,像是被各自的什麽小事烦透了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听起来真令人担心。」
「有点信心好吗,我有事就会facetime你。」
「可别把你自己搞丢了。」
「十点准时被窝见。」
一切倒是从不如她预期的那般顺利,正如她未曾能自森瑞依的口中听见一句答覆。
当她下了计程车後,礼貌地鞠躬用显然口音过於欧美的日文对司机道了谢,而後转过身来望向眼前传统日式风格的住宅,那却是一扇黄色大门。
门旁的一块黑色木牌用端正的白色字体写了属於这一家的姓氏。
三森。
12
地址是对的没错。
望着这样既陌生又熟悉的三森氏门牌,任蕾文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颤却了起来。她想知道答案,又不是那麽地想。她或许猜测到了答案,或许明白这会使人心痛,或许她根本不该在这儿多待哪怕是任何一秒。
但,想见她。
中文的动词本身并不带时间性的变化,这使得任蕾文得以更容易消化脑袋里转得恍惚的情绪——想念就是想念,分不清是过去的想念、来自某一段孤独的时间点时的想念,又或是此时此刻无法抑制的想念。
你是谁呢?
疑问在瑞依身上从来就起不了作用,自她们更年轻时的那会儿便是了。无论是三森氏或是森氏;真心中意或者消遣游戏;爱过又或纯粹的占有慾,她们之间不容易得到一个能被明白的答覆。
「......蕾文?」
在夕阳下沉之前,这是一场难堪的重逢,却惹人心痒的。
瑞依惊讶的神色出现在弯角街口,与她的距离只有二点五公尺,正如她们初见时。女人的棕色卷发长了不少,慵懒地散在背後,出门时不戴眼镜的习惯是同一个,身上穿的不再是象徵职业女人的套装,只是略大而垮的米色针织衫与深蓝色长裙,十足日常且家居风的打扮,提着超商的采购袋。
「好久不见。」
「是啊。」
她们又沉默了一会儿,彷佛彼此都在给自己时间去相信这个当下是现实。
「......你都是这个时间回家吗?」
下班。任蕾文想说的是这个词儿,但她怀疑这并不适合。望向瑞依垂下的眼眸,她心底的暗涌仍在骚动。
想要的是更多的、更贴近过往却又不能是她来成为主动的。
「是啊。」
瑞依在过了良久後慢声开口,收紧了手中的超市提袋,里头是再家常不过的蔬果与牛奶。
「去买点做晚饭的菜。」
不该是这麽样压抑的。任蕾文也不是没有遇过她下班回家途中顺路去买晚饭食材的傍晚,两人在过往的大楼电梯里碰上後,瑞依会让女孩帮忙提起购物袋的另一头,一起回去做两人的晚餐。
「也是,差不多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任蕾文的心底仍抱着一份期望。
「......嗯。」
直到瑞依说起那样平淡的话语。
「我丈夫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傍晚的凉风在她的颊上肆意吹拂过,发丝被金黄的光线映照得几乎透明,她接道:「是该早点回去准备饭菜了。」
几乎不带犹豫的。
三森氏呀,瑞依现在为他准备着晚饭。
「等一下。」
震惊之中,任蕾文却生不了气,也不愿意为此红了眼眶。她的胸口闷得难受,只得着急地唤出声——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之前,在瑞依终究要回到她自己的世界之前。
「礼拜六有空的话,来看看吧。」
她说,从托特包里翻找着什麽的模样有点儿紧张。最後递出了一张演唱会的贵宾通行证,以及一块停了的腕表。
「希望能在这个时间见到你。」
浅葱色表面仍清楚地映出银白的指针,上头被调整成了准时六点。
瑞依那黯然失色的眸底有点点火光打亮了起来。
「我会再想想的。」
她慢悠悠地笑了下,对任蕾文跨出一小步,冰凉的掌心接了下来。而後,她若有所指地轻声说道:「......果然很适合你呢,这个颜色。」
任蕾文眨了眨眼,一时间没有意识过来女人说的是什麽,也总是如此。瑞依在迟疑中抬手,这才谨慎地替她将紮起马尾的发带调整得端正些,一小步地又退开了曾经靠得最近的女孩,脸上的微笑显得落寞。
那是柑橘色系的锁链花纹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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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可以理解你为什麽不谈恋爱了。」
晚间,任蕾文颓靡地对身旁刚躺了下来的女人说道。对此,麦熙儿讶异地回头过来,彷佛听到了什麽惊为天人的理论。
我想,我就是对这世上人类的任何一种恋爱方式过敏。
在她们第一次睡了的那夜,麦熙儿曾经如此调笑道,或多或少也是为了她们这样不正经的关系打剂预防针。
「你失恋了?」
「她结婚了。」
「哇噢。」
麦熙儿露出了觉得有意思的神色,卸妆後的脸庞不减那分率性美感,带点不羁的模样总是能轻易掳获男女粉丝的心。
任蕾文将脸埋到了枕头里,闻着那淡淡的焙茶香气,似乎没有任何一件事能稍微消停,让她别如此清楚知道自己身处日本。
离瑞依最近的地方。
「哇噢,Roxie。」
主唱小姐又惊叹了一声,深怕她没听见似的,这才开始问起:「什麽时候开始的事?」
「......我还是高中的时候。很久了——我是说,那时候她还没结婚,什麽都没。」
任蕾文的声音闷在枕头里,几分委屈。
「什麽都没有。」
「等一等。」
麦熙儿倏地坐起身,忍不住再问道:「你是怎麽忍受自己把一个人放在心里这麽久的?」
「Honestly,Idon’tknow.」
吉他手难得地听起来有些无助,总是精神奕奕的模样现在消了气似。
「哎,想想别的嘛,别被困在这种思绪里。」
还以为麦熙儿要开始兼任心灵导师。
「说不定她连孩子都有了。」
…...果然是小恶魔属性的主唱。
「......我为什麽听不出来你在安慰我。」
任蕾文抬头看向她,不禁咕哝。
「生气了?」
麦熙儿垂首,神色是带着调皮的笑意盈盈。但她们都知道那不是事实,任蕾文撑颊,愁眉苦脸的模样对她而言似乎净是更可爱的意味了。
「你果然是没失恋过的家伙。」
「哎。」
但任蕾文错过了主唱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麦熙儿似乎想试着让女孩开心一些,於是凑了过去,搂着她单薄的肩膀亲昵说道:「要不要去旅馆对面的居酒屋?姐姐可以陪你喝点哦。」
「明天会被Ivy骂的。」
「没事,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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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从没真正在一起过,顶多是dating的关系?」
一杯清酒下肚,理智摇摇欲坠。任蕾文一股脑地也说出了心里话,面对长卷发女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结语,她翻了圈眼珠,没好气地道:「真是谢谢你往我的伤口上继续撒盐。」
「要是咏岚姐在这里就好了。」
「咳。」
在日本上班族熙来攘往的居酒屋里,麦熙儿总算听起来正经了一些,重新上过淡妆的脸颊浮现可疑的红晕。
「把表还给她之後呢,她说了什麽吗?」
「她说她会再想想。」
任蕾文开始想喝得烂醉了,即使清楚明天早起到位於涩谷的练习室时一定会後悔,她们甚至还要拍几段宣传演唱会专辑用的Vlog。
「瑞依就是这样的人,不会答应我或是拒绝我任何事,总是在灰色地带游走,暧昧不明。」
你呀,究竟想做什麽呢?
任蕾文也同那女人喝过酒的,是奶酒,在圣诞夜里。瑞依始终清醒如初,笑着又给她切了一块巧克力口味的树干造型蛋糕,彷佛至始至终沉醉的只有她一个人。
被谁爱过像是一场梦,曾经深爱过谁也想不起来了。就这麽在酒精的世界里甘愿地被耍得天翻地覆,能带来救赎吗——像这样对着瑞依的笑容伸出手的瞬间,内心明明总是软弱得崩塌了下去。
当任蕾文垂头望着杯底清澈的清酒时,酒液映着她泛红的眼眶。
「我老是想起她,跟你在一起时。」
任蕾文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一点也不心虚。闻语,麦熙儿眉头一挑。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麽说。」
麦熙儿又将近乎透明的酒液喝了下去,让它温和地烧灼着心口。
「大部分的人会对我说『我老是想起你』,然後接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笑了一下。
「那应该不差我这一句了?」
「说得是。」
「Trista,吻我。」
夜沉了些,任蕾文开始任性起来。
「这是怎样,你是犯了性瘾吗?」
麦熙儿咯咯笑着,托颊问道,捕梦网造型的耳坠垂了下来。在居酒屋的包厢里,她们能看见垂帘下来来去去的皮鞋与高跟鞋,耳边是几句日文的招呼词与醉汉的呦呵声。她的掌心按上了任蕾文大腿的那层薄布,香气更近了些,是海风的味道。
「该死,吻我就对了。」
咬住下唇,任蕾文的眼神颤抖得令人心疼,她身体里的酒液已经蒸腾到极限了,极度需要点什麽来拉她一把回到现实。
於是麦熙儿搂着她,亲吻她,像是安抚一般又带着不明就里的服从性。
「别急,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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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的日子来得很突然。翌日,她们花了几个小时在练习室里确认状态以及到场彩排,虽说在服装上能穿得轻松一些,化淡一些的妆,但还是不能在Vlog里轻易表现出疲惫的模样。
「我要死了。」
车窗外雨声绵绵,任蕾文的脑袋疼得令她快崩溃。录影机一关机放下,她便在专车後座倒了下来,低声呜咽。
「在演唱会前喝醉,你到底在想什麽啊。」
而且毫无疑问地被白诗敏念了起来。虽然坐在前座,冰山女鼓手仍然转头过来特别蹙眉瞪了她一眼,一旁的好友键盘手连忙缓颊:「好了啦。Roxie,这里有些解宿醉的药。你刚刚有拿到水吗?」
「谢谢你。」
任蕾文将发热眼罩拿下来,一脸感激地接过李佳蔚手上的宿醉药,又不免疑惑:「但你怎麽会随身携带这东西?我记得你是不喝酒的。」
「是呢,Ophelia。」
一旁原本被以为正在补眠的麦熙儿也微笑着睁开双眸,语调打趣地附和。
「欸?」
没有预料到会被反问,李佳蔚慌张的情绪写在脸上,连忙看向白诗敏,讨救兵的眼色。
「......解头痛也很有用的。」
白诗敏怔了一下,看起来也身处事外,但还是替好友回应了一句。
「你不是偶尔会头痛吗?」
「是、是啊。」
就算车里的四位成员、一旁忙着确认行程的经纪人加上司机都心知肚明她们在当场串供,也没有人先开口揭开这事实。
「快吃药,晚点还有活动。」
白诗敏最後对任蕾文碎念了句,又将自己的水瓶扔了过去,才将耳机戴回来,转回前座继续闭目养神。
「......你要来一颗吗?」
任蕾文推了下一旁主唱的肩膀,笑问。又是一抹游刃有余的笑意,麦熙儿回道:「孩子,我是不会宿醉的体质。」
真过份呢。
虽然内心有点不平衡,但任蕾文还是很感激这女人昨晚的陪伴。
充当了一夜向往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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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唱会的前一天,她们也被各式各样的公关活动与场布确认折腾了整整一天。
「辛苦了,回房间後好好休息一晚吧。」
经纪人对她们说完後便回到车上忙其他的事务,坐在旅馆大厅的四人各自有点想法,没有人提起要多聚一会儿,於是散了。
「你要去找她吗?」
跟麦熙儿一起搭电梯上楼的空档,女人忽然问了起来,语调中也不乏有疲惫中勉强打起精神的感觉在。
任蕾文想了想。电梯过了有室外泳池与健身房的六楼,小小的上升空间中,俩女人对视的眸底都是若有所思。
「我想她不会来。」
「是吗。」
麦熙儿拨开长卷发,耸耸肩後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亲自去确认这件事。」
那可是三森瑞依。任蕾文阖上眼眸念着,告诉自己这不再是一场梦。
她们的楼层到了。
麦熙儿走了出去,对留在电梯里的她回眸一笑。
「那,晚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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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依那时候戴了戒指吗?
在傍晚的东京街头,任蕾文用力地回想着这个问题,彷佛要把脑袋翻了一遍似。没有。她想,两人还在台湾的那会儿,瑞依戴着年轻时玩金工设计过的戒指,在左手食指跟右手无名指上,甚至她还记得女人的指尖总是修剪得平整。但现在没有,是乾净分明的手指,没有。
一遍又一遍,任蕾文梦过她们会再次见面,即使她深谙她们或许并没有那麽地熟识。瑞依总是像天上最遥远的那一颗恒星,看得见其所散发出的璀璨光芒,心底仍隐隐地因为明白这距离可是存在数光年之外而发疼。
三森宅前,傍晚的雨落了下来。
没有带上伞的任蕾文靠在门缘避雨,眼神茫然,身上的白衬衫被斜雨吹得溅湿几分。她不晓得瑞依是否会回来,说不定她并不会再遇上这女人了——但这从来就不重要。
在她们真正开始疏远那几年之前,瑞依偶尔会给她留些纸条在门底,而後任蕾文相当热烈地效法起来。当彼此都在忙着点什麽时,这种程度的联系是相当放松的。
——你明天忙吗?我买了一张很适合你的专辑,还有在书店看到的新一期设计杂志。
事实上,任蕾文的那一天过得糟糕透顶。一整日诸事不顺、脑袋对新曲的谱毫无灵感到吉他断弦,她开始对自己对理想有所动摇,几乎是难得的。
於是她找了瑞依。
——後天吧,我明天不在家。但别为我花钱,花在你自己身上吧
洗完热水澡後,女孩在大门缝下得到了回覆的纸条,是设计公司的便条纸。
——那我後天拿过去。没事,可以给适合的人买点什麽,很疗癒的。
——你开心就好,我会好好听的。
我会好好听的。任蕾文站在门前讷讷地看着这张纸条,心头发酸,却是开心不已的。什麽都好了,她不会在此时此刻就这麽去打扰对门工作中的瑞依,但这样的回覆给了她无人能取代的力量。
明明只要说你根本不在乎我做的这一切就好了。任蕾文捏紧了纸条,垂下带湿的眼眸想着,红了鼻尖,一点也控制不住这些乱七八糟的迷恋与挣扎情绪。
明明只要一句让我停下来就好。她反覆地看着这行简单的字句,什麽回覆都想不出来。
或许就会放弃喜欢了呀。
想要的太多,却又彷佛什麽都不敢多得的。
任蕾文失神地靠在黄色大门边回想着过去的一切,即使愚蠢,她也明白感情这事就像没有尽头一般难以轻易忘怀。
雨下得更大了,像是要洗净城市里一切荒唐的情感,没来由地下得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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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依在街口下了计程车,只身回家,只拎着米白色的帆布包。
便利商店的蓝色招牌在雨中糊成了一片灯影,她站在自动贩卖机旁,在屋檐下试图从包中翻出伞来遮雨。
又一台计程车急驶而过。抬眼,她正好望见了黄色大门边的女孩。
任蕾文几乎湿了大半边的衣裳,湿透的白色衬衫贴在她的手臂上,垂着头的模样有点儿像她们初见的那一晚般脆弱。
将短卷发撩到耳後,瑞依翻找包包的动作不自觉地更加凌乱着急了。
当她终於将折叠伞取出来的那一刻,一块物品掉落在被雨打湿的砂砾地上。一旁停着的重机刚刚骑走,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压痕,成了浅水洼,映着那被打湿的浅葱色表面。
是整点六时。
女人望了眼那块表,眼底深沉得彷佛能装下一整片模糊的星空。
撑开伞,水珠漫溅。
她终究在不语中抬头,往对街的女孩坚定地走了过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