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想过,一场车祸,她便再也看不见那个谈起足球便淘淘不绝,眼里都是光采的少年了。
「比赛你就别上场了,好好在场边休息。」豪炎寺低头看着仰望自己的冷夜,摸了摸她的头。
「总决赛……」冷夜不满的皱起眉头,抗议着豪炎寺弄乱自己头发的行为。
「没事,虽然对上的是蝉联三十九年冠军的帝国,但我们的实力不会输给他们。」
「可是……」冷夜手上拿着水冷气,丝丝凉意没有让她的眉头放松。
「放心吧,没问题的,你的身体也很重要。」豪炎寺停下脚步,面对她,正色道:「等到比赛结束,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现在说不行吗?
「不行,得比赛结束,这样才有意义。」看见冷夜眼底的疑问,豪炎寺笑了笑,随即继续了步伐。
冷夜不置可否,耸耸肩,继续眯着眼享受水冷气传递出来的凉意。
不知不觉间,冷夜来到家里也快一年了,从一开始她对福嫂的态度,他就看她不顺眼,可相处时间一长,他便了解到,不过是长期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下成长,一切就只是习惯,久了,也就知道少女的为人。
她看似寡言冷清,面对甜品时却眼底发亮;她看似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面对生命时却保有热忱。
好像每接近一点,就能看见更多面向的她;好像每接近一点,就越被她吸引一些。
於是,他忍不住想靠近。
偏低的体温是她的特徵,渐渐的,接近,张手──
电话铃声响起,豪炎寺看着半空中差点能握住什麽的手,颇为懊恼,只得伸手接通电话,却在话筒另一端传来的第一句话後变了脸色。
「修也少爷,夕香小姐她……」
感受到身边少年的气息陡然转变,冷夜抢过了话筒,冷声问道:「什麽事?」
「冷夜小姐,夕香小姐遇到车祸,我、我们现在在救护车上……」似乎是因为知道少女的专长所在,妇人带有哭腔的声音不知所措,「冷夜小姐,我现在该怎麽办?」
「别慌。医院?」
「我们正在前往老爷任职的医院……」
豪炎寺似乎是愣住了,向来明亮的瞳眸里装满着旁徨,一边是他所热爱的足球,另一边则是他最重视的妹妹,其实他是想马上就去找夕香的,可是、可是,为什麽他突然害怕了?
比起慌张的豪炎寺,冷夜显得冷静多了,她一边安抚着话筒另一端的妇人,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叫了计程车,末了,才挂了电话。
「去看夕香。我比赛。」冷夜知道自己虽然喜於阅读医书,可也明白自己根本比不上专科医师,去了医院也派不上用场,於是果断决定代替豪炎寺上场。
冷夜的手掌贴上下腹位置,下意识加重了在贴式暖暖包上的力道,似乎这样就能加速缓和,不再疼痛。
「稻妻综合医院。」
计程车来了,冷夜报上地址,催促着豪炎寺上车,未料,後者却反手抓住了她,紧紧不放。
「没事。」左手覆上了豪炎寺有些颤抖的手臂,冷夜轻声道,示意自己的身体能够上场比赛,让他安心去看望夕香。
「冷夜!别走!」
那双破碎的眸子撞进冷夜眼里,像是想抓住最後的一丝希望一般。她从未见过少年如此脆弱的模样,心脏忽地抽痛,像是被什麽给刺了一下。
「能不能,陪我……」
冷夜张口欲言,理智告诉她自己必须去参加比赛,为他赢得球赛才行,可为什麽,此刻她的脚却无法挪动半分?
掌心的炽热传达到了向来冰凉的四肢,可偏偏就是这样颤抖的炽热,也动摇了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半晌,少女启唇。
「……好。」
一切转折都是如此的快速且猝不及防。
「不行!」
当晚,夕香的抢救一直到了半夜才结束,虽然已没有了危险,但仍然在昏迷当中。然而豪炎寺胜也的话语却让冷夜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第一,原本的病患已在最佳状态,是最适合的载体;第二,孩童的脑袋尚未发育完全,完全不契合!」
「夕香已经被判断脑死了,不这麽做──」握紧拳头,蓝发男人猛然起身,言语也越发刺激。
「我绝不同意!」
「……已经来不及了。」
「什麽?」
深呼吸一口气,男人道:「我已经将晶片植入到夕香的脑袋里,以维持她的生命机能。」
「豪炎寺胜也,你疯了!」冷夜逼近一步,语气咄咄逼人:「晶片第一次实验就用在了孩童身上,这於实验的失败机率无疑是大幅提升!你为了一己私慾罔顾冷夜集团的信任,更提升了晶片的不稳定性,致自己的孩子於死地,你把接受实验的那批家属放在眼里了吗?」
「作为冷夜集团的监督人,我现在正式告知你,我要收回你运用第二枚晶片的权利。」
「……不可能的。」
「没有什麽不可能。请你现在将晶片交还给我,同时,我将同步取消冰夜月连线控制晶片的远端操控!」
「我所说的不可能不是指这个,而是……」男人的语气停顿,犹豫了许久,才叹了口气:「第二枚晶片早已遗失。」
「你说什麽?」冷夜瞪大双眼,彷佛晴天霹雳般,「什麽时候的事?为什麽没有及时告知?」
话落,冷夜随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如果及时告知的话,自己就更会提早收回晶片使用权利,换位思考,若自己是豪炎寺胜也,也不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
「是我的疏忽。那枚晶片究竟去哪里我也不清楚。但──」
「够了。」冷夜抚额,消化了这既庞大且恐怖的资讯,冷声道:「我现在正式告知你,晶片实验一结束,冰夜月将会永久拒绝与你的合作,仅此。」
「夕香脑袋中的晶片我会持续追踪,一旦发生排斥效应我会立即中止晶片的运作,以确保病患的安全。」
「可……」
「我想你并没有拒绝的余地。」转过身的冷夜侧过头,冷言:「曾经的尊敬仅限於你是专业,现在的我则代表冰夜月,从即刻起,对於晶片的所有权,我拥有绝对的权利,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不得再任意使用晶片。」
「第二枚晶片的下落,我会亲自追查。」在豪炎寺胜也还想说些什麽时,冷夜打断了,她不再多说,面色冷峻地打开门,却看见了少年铁青的脸。
正是豪炎寺。
──他听见了多少?
冷夜的脑中闪过了无数想法,可最终却停留在这之上,她看着少年久久不语,一直引以为傲的冷静却在後者吐出一句话後瓦解。
「……为什麽?」
短短几个字问尽了所有,冷夜的面色惨白,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少年的眼里有着太多情绪,冷夜看见了愤怒、质疑、不谅解,以及满满的受伤,她张口想说些什麽,最後却闭上了嘴,她仓皇地离开原地,明明能感受到少年的目光,她却不敢回头。
终究,是她的错。
豪炎寺紧紧盯着少女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眼,他期盼着少女能够给自己回应,挽释也好、辩解也好,可他最後看见的只是那双如星辰的瞳眸渐渐黯淡的模样,寡言的她甚至连一个字也不愿多说,就这麽避开了他的视线,默默走回房间。
一点,一滴,失望累积。
「星蝶,怎麽了?」
电话的拨通让冷夜心一颤,她握紧了手机,一直到电话那端的男人嗓音传来,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任务,失败。」
男人沉默了半晌,开口:「发生什麽事了?」
冷夜抿唇,简短扼要地对男人说明了前因後果,「……父亲,很抱歉,我失职了。」
如果她更积极一点,也许就能发现豪炎寺胜也的异状。
「星蝶,任务继续。」父亲的声音传进耳里,还来不及错愕,便听见男人的声音继续道:「排斥效应会发生的时机只有在植入脑袋的八小时内,既然豪炎寺夕香没有产生任何反应,代表这项实验已经成功一半了,只要持续追踪她的稳定情况,基本上就无碍。」
「现在的首要之务是寻找第二枚晶片的下落,如果落到混沌手里就糟糕了。」
闻言,冷夜面色凛然。
混沌,是与他们对立的企业,隶属於佐佐木集团旗下。同样都是科技产业,但与冰夜月不同的是,混沌致力於发展战争武器,在晶片研发成功之後,混沌曾千方百计地想要买下晶片,尽管高价,可父亲却严正拒绝。
混沌的科技发展实力仅次於冰夜月,可内部的运作却极其肮脏黑暗,毫无人性可言。若要问为什麽这样的产业至今仍屹立不摇,原因就是──日本的国防武器有半数都是依赖混沌,也因此,政府根本无法对其下手。
如果说冰夜月的存在是为了挽回生命,那麽混沌就是为了摧毁,甚至在摧毁的路上,牺牲更多无辜的生命。
她不敢想像,如果晶片是落在混沌手里,该是多麽的可怕!
「好的,了解。」
结束了通话,冷夜翻开医书阅读,却始终停留在同一页,一字一句都进不了脑袋里。闭上眼,她似乎就能看见少年那双哀伤的眼眸,顿时,便没了看书的心思。
敲门声响起,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谁,以往总是对方三催四请地吵着她去踢球,然而这次,她并未让他久等。
当门开启,少年便急急地进了门,阖上,转瞬她便被拥入一片炽热。
「我不怪你。」错的是他的父亲,而她只是作为监督人,也没有看穿人心的能力,他怎麽能怪她?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她感受到眼眶酸涩。
「但是,如果我及早发现……」
其实她应该要发觉的,豪炎寺胜也对豪炎寺的言行间无不透露着要後者以学业为重,往着自己医科的方向前进,又怎麽会在知道豪炎寺邀请自己去踢球时没有任何阻挡呢?
想来,是当时第二枚晶片早已遗失,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吧?
但凡她有一丝警觉意识,这件事情就不可能发生!
「冷夜,不是你的错。」豪炎寺的双手收紧,他明白怀中的人想说什麽,立时阻止,「真要说是谁的错,那就是我。」
「如果我不踢球,夕香就不会遭遇这场车祸,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不是你的错,真的。」
豪炎寺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她的耳边低语,他的声音哽咽,令她僵直的手缓缓抚上对方的背,回拥。
身上的绸缎睡衣被打湿,冷夜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否定着少年的自我否定,她想说些什麽安慰对方,可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麽。
「我决定好了,冷夜,我不踢球了。」
她收紧了回拥少年的双手,想给予对方更多的安慰。
那个打从心底热爱足球的少年啊,竟将妹妹发生的意外都归咎在自己的身上,甚至藉着不踢足球来惩罚自己,这於他而言,是多麽残酷的事情!
而她,偏偏一句安慰的话语都还是说不出口,好不容易开口了,说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那麽,你打算怎麽办呢?」
「……这学期一结束就转学。我已经找好没有足球部的学校了,就雷门吧。」
她抬手,拭去从少年眼眶不断掉落的泪珠,她知道,做出这个决定他会是多麽的难受与不舍,任何的劝谏都只是在他的心上添上新的伤疤,提醒着自己妹妹是因他而受伤。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彼此的错,可只有把错归咎在自己的身上,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我陪你。」
话一出,像是开启了某个阀一般,豪炎寺看着那双眼,似乎再度看见了眼底的那片星空,霎时,泪水肆意横流,让他再度拥紧了少女。
这样就够了。
少年的呜咽让她手足无措,可她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给予这个无助的少年一个避风港,这样,就足够了。
「我陪你。」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