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宁儿在赵府门前呆立了半晌。这才转过身,背向赵府,慢慢走远。
然後,白宁儿回到华阜城郊,那幢她和秦放暂居的农舍。厨具还整整齐齐地叠在灶上,灶旁那瓮水乾了一半。那是秦放说,他们两个喝水量很大,特意去市集里扛回来的瓮,然後去溪边打了水,取用方便。
白宁儿洗了手,洗了脸,洗去了一身风尘仆仆。
她回到农舍时已经是晚上了,这幢农舍破烂,屋顶破了个洞,只要躺在床上,就能看见天空。
白宁儿躺上床,呆呆地看着满天星星。
秦放走了,她又恢复成过去一个人的状态,一个人喝水,一个人赶路,一个人吃乾粮,一个人杀人。
也不是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应该还好吧。
一切好像一样,又好像都不一样了。
她觉得迷路很烦,觉得乾粮很难吃,觉得杀珍珠猎人这件事就像个跳不脱的恶性回圈,很无谓。
她也知道秦放始终要离开她的,她杀了他的父母,他是为了活命不得已才依靠自己,现在没有人可以威胁他的生命了,不走,难道还期待他给自己送终吗?
不知道为什麽,她身边的人总是会离她而去。
不说她的亲生爹娘,她不知道他们是谁,就算知道,他们还不是抛弃了自己?
师父在她十岁那年出任务,死在珍珠猎人手上。
最疼爱她的慕雪师姐,也前仆後继地死在了珍珠猎人手上。
因为之前,在璇玑阁里发生的事,她和锺歧便也回不去了。
现在,她相依为命的徒儿小白也走了。他向来很讨厌小白这个名字,现在他脱离了白夜,和白夜一点关系也没有,也就不会有人叫他小白,惹他心烦了吧?
杀手白夜总是独来独往,有谁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寂寞,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可命运总由不得她。
她想起秦放还在的时候。秦放脾气很差,她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杀了他爹娘的关系,所以对秦放的性子,她总是多了分容忍,尽管他常常出言不逊,根本不当自己是师父,她还是不以为意。
更何况,秦放虽然爱叨念她,白宁儿却也知道他是出於对她的关心。饭是他做的,他做的饭很好吃;衣服是他洗的,难为自己一天到晚穿白衣,他还能将白衣洗得那麽白,跟新的一样。水是他煮的,喔,遇见秦放以前,白宁儿喝的是生水,秦放说喝生水不乾净,非要煮过才让她喝,其实鲛人本来就生长在水里,水生不生的无所谓,但秦放既然有他的讲究,便也随着他。
每次杀珍珠猎人,秦放就会跟她大吵大闹,刚开始白宁儿无所谓,可後来不知道为什麽在动手时,秦放的脸就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出手迟疑了,倒让珍珠猎人有逃脱的机会。
後来,她对珍珠猎人的杀戮渐渐少了,後来,秦放为了救她挡了一剑差点死了,再後来,他舍去功成名就加官进爵的机会,和皇帝换一个不让自己嫁入天朝皇室的机会。
她觉得自己欠了他太多,也不知从何还起。
就看在秦放的份上,别再杀珍珠猎人了吧。
她也的确这样做了,在珍珠猎人和鲛人冲突的场合,用她的武功,平息双方的纷争。珍珠猎人占上风,她就帮鲛人,鲛人占上风,她就帮珍珠猎人。
即使秦放走了,她以後还会继续这麽做的,她知道这是秦放的期待,也是他对皇帝的信诺。
业绩是假的,她所在意的人才是真的。
也许五年十年过後,再看到秦放,秦放与她,还能相逢一笑,珍珠猎人和鲛人间,再也不是敌对的双方。
赵染来到大牢里,牢里燃着的是鲛人油制成的长明烛,终日不灭。
铁牢里,一个颀长的身型,静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还是不吃东西吗?」
赵染蹙紧双眉,问一旁看守的侍卫道。
「所有的食物,都是原样收走。」
侍卫恭敬地道。
赵染握紧拳头,走向牢栏,蹲了下来。
「秦哥哥,你这又是何苦呢?有什麽事,比你的命更重要的?」
秦放睁开眼睛。因为绝食,他身上几乎没了力气。
「放我走。」
秦放的声音沙哑且低沉。
「放你走,让你去找白夜吗?你知不知道因为白夜,你的名声成什麽样子了?就连秦世伯过去的朋友,都骂你畜牲,都说看见你一次就要杀你一次,说你数典忘祖、忘恩负义......你为什麽还要执迷不悟?」
赵染急红了眼眶。
「我不在乎。」
秦放慢慢移动身躯,靠着牢栏坐了起来,面对赵染。
「珍珠猎人和鲛人间,本就不该互相仇视......珍珠猎人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鲛人的痛苦之上。」
「你这麽固执,会把自己逼上绝路的!」
赵染道。
「秦哥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决意要跟着白夜那妖女,不想待在我家,不想跟我成亲了?」
「是。」
秦放答得毫不犹豫,他不能再给赵染任何念想。
赵染倒抽一口气!
「我爹会杀了你!」
「不用劳烦你爹了.......我这样再过个两三天,估计就能死透了........」
秦放苦笑道。
「你........」
秦放的态度,让赵染毫无着力点。
「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难道也不在乎白夜的?」
「什麽意思?」
秦放早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他只怕赵洋拿他的安危来威胁白宁儿,尽管赵洋承诺过不会这样做,但秦放心里的疑影仍挥之不去。
「我爹说,若你不答应成亲,就杀了白夜,绝了你的念想!」
「你们敢?」
因为愤怒,秦放突然生出力气,他看着赵染,突然发现什麽似地,朝她胸口抓去!
「这珍珠......你怎麽会有这珍珠?」
秦放抓住赵染胸口的珍珠链坠,怒道。
他认得珍珠上的火焰纹,白宁儿的珍珠上都有这样的纹路。
「你们把她怎麽了?」
其实赵洋并没有对白宁儿下手,上次的经验让赵洋知道,要抓白夜,他也得付出相当代价。但赵染想,秦放既然误会了,倒不如将计就计。
「她是你师父,你成亲,请她来府上观礼,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你们别碰她!」
上次在鲛人大牢里,几名莽汉,围着白宁儿要凌虐她的景象,让秦放想起就头皮发麻。
秦放的反应,让赵染很满意,却又对他紧张白夜的样子很生气。
「我爹说,待咱们成了亲,自然放她。」
「赵染,强扭的果子不甜,勉强嫁一个不爱你的人,会有幸福可言吗?」
秦放被下大牢,根本无法营救白宁儿,他软下语气,只希望还能有说服赵染的可能。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但这次,赵染不会被他说服,她知道她一心软,就会失去秦放。
「只要成了亲,你对白夜死心,咱们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你......」
秦放头又痛了。
大牢里陷入一片静默。赵染也不说话,就让秦放静静思考。
幸好有白夜亲自送来的贺礼,这颗珍珠,她将它戴在身上,倒成了她的助攻了。
不管秦放和白夜的感情如何,天意要他们错过,秦放又能如何?
「我答应你......」
秦放将身子靠在牢栏上,无力到极点。
「可是,我有条件......」
赵染知道,她会赢的。
「什麽条件?」
「我不想待在大牢,放我出去。」
秦放想,只要能出去,他就有机会营救白宁儿。
「这......」
赵染有些为难,她也怕事情横生枝节,秦放跑了。
「如果不放我出去,那我便继续绝食,你们杀了我师父,我就去阴间陪她......」
秦放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
放了他,多找些人看住他也是一样的。他们赵府侍卫那麽多,还怕秦放跑了吗?
「好,我答应你。」
赵染如释重负笑道。
「秦哥哥,我知道你身世孤苦,我会对你很好的。」
「还有......」
秦放咬牙道。
「我们的嘉礼要扩大办理,周知天下。我爹和你爹的亲友都必须邀请,不能遗漏......」
赵染一愣。秦放与她成亲,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却又要求扩大办理,周知天下?
这下,她也不知道秦放的打算,没说话。
「我虽没能力给你一个盛大的嘉礼,却也知道女子大抵,都希望能有个一辈子难忘的婚礼,我这样想,不对吗?」
秦放道。
「原来,秦哥哥是替我着想吗?」
看来,秦放对她,也不是全无情份,他的要求很是合理。
赵染笑道。
「好,我会跟我爹,好好布置的。」
「我想休息了,你回去好好准备吧。」
秦放退回大牢角落,将若有深意的眼神隐藏在黑暗中,道。
「我饿了,帮我送些吃食来。」
秦放答应了亲事,又愿意吃东西了,可见他是认真的。赵染心情就像阴霾後透出的阳光。
「好,秦哥哥,你长期没进食,胃有些弱,我让人先熬些粥给你,等接你出来,再好好准备,让你大快朵颐,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