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秦放一直不说话,就算白宁儿逗他他也不说话。白宁儿说昨晚的心法记着了,接着要教他身法,他不置可否,白宁儿又问他赵染是怎样的人,又说虽然赵洋见到她不死不休,但她这师父可以找人代替她去提亲,秦放只回她一句吵死了。
回到雨晦园後,子澜截住了白宁儿,说锺歧在书斋里等她。白宁儿顿了一下,让秦放先回房,她自己去见锺歧。
秦放觉得气闷,没有回房,提着香蕉在院落里的凉亭坐了吃,见有人经过就送他一根,也有园子里的仆人拿了香蕉後坐下来跟秦放聊天,总之不会没事做。
来到书斋,白宁儿推门而入,锺歧背对着她正在看什麽文件。听到身後的动静,锺歧回过头来,唤了一句『宁儿』,便让子澜奉茶。
「师兄。」
白宁儿做了个揖,执礼如仪。
「坐吧。」
锺歧扶起白宁儿,两人就小几两旁坐了。
「距离咱们上次见面,几乎有一年了,这一年,你没回过奈落部。」
锺歧道。
「这一年接的案子都很大,还得忙布局,没什麽时间回去。」
白宁儿回答。
「杀了秦弋和阮素素,的确是大案子。」
锺歧啜了一口眼前茶盏。
「只是,身为奈落部杀手,组织里的责任还是得尽。海陆会谈,奈落部担任琅相护卫,你有奈落部第一杀手的尊号,是指标性人物,别忘了出席。」
「我会的,师兄放心。」
白宁儿看着茶叶在茶盏中载浮载沉,却没有喝的欲望。
「这麽久不见,你就没有话想跟我说吗?」
一年前,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事,白宁儿离开奈落部後,就一直在外执行任务,没有回去,这让锺歧觉得,她还是心有芥蒂。
她和那个秦放,倒是有说不完的话,大半夜不睡觉还一直讲。
「同门三人,只剩下咱俩相依为命了,你想老死不相往来?」
「师兄言重了。我也是在为奈落部拼搏,师兄你要体谅一下。」
白宁儿说的,锺歧也无法反驳,她杀的都是指标性的珍珠猎人,这才逼得天朝皇帝不得不出面和谈,居功厥伟。
直到白宁儿半撒娇似地要他体谅,这场对话才算有了人气。锺歧笑道。
「少接些任务,常常回来,替师兄我分忧,任务是一时的,亲人才是永远。」
听见『亲人』两个字,白宁儿的神情也和缓下来,道。
「我知道了。」
捧起茶盏,也啜了一口。
她和锺歧,就是亲人间的关系。两人也默契地不去提她们另外两个亲人,师父和慕雪,因此这次会面,气氛和谐。
「听下人说,昨晚你和秦师侄同室而眠?」
聊到一个段落,锺歧突然道。
「嗯,我教他背轻身术口诀。」
「观感不好,下人们都在议论。」
「不过是个孩子,有什麽好议论的?」
白宁儿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孩子?都长得比她高了,还能背着她逃命。锺歧想,孩子的眼神,该是清灵无邪,但昨天,白宁儿从溪里上岸时,他分明察觉秦放看着白宁儿的眼底,有着藏不住的慾望。
只有男人懂得男人,那不是孩子的眼神。
「不说你杀了他父母,他接近你的动机可能不纯,你们还是师徒关系,师徒份际自当遵守。」
锺歧道。
「你不怕你睡熟了,他把你的头割下来?」
虽然秦放现在杀不了她,可要说秦放没有杀她的心,她也是没把握的。现在她和锺歧的关系,没有小时候那般好了,不过她知道锺歧的出发点是因爲担心她,便道。
「我知道了。」
晚上,秦放又溜进白宁儿房间,就被白宁儿赶了出去。
秦放的房间和白宁儿的房间距离很遥远,也不知道是不是锺歧或那些鲛人故意安排的。白宁儿住东厢他住西厢,要回去还得穿过一个大院落。
当秦放经过院落时,他看见锺歧坐在池边一颗大石头上,正丢着鱼食喂鱼。
「师伯总管奈落部,日理万机,今晚倒有雅兴,在这里喂鱼啊?」
他被白宁儿赶出来,百无聊赖,便走向锺歧,聊聊天也好。
「师侄啊?这麽晚还没歇下?」
锺歧朝他招手,让他在他身边坐了。
其实锺歧也真的很忙,今晚能坐在这里,完全是为了等秦放。但为了掩饰他的目的,便悠哉悠哉喂起鱼来。
「师侄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吧?」
锺歧问。
「嗯,幸亏有这里可以栖身,不然珍珠猎人们肯定不会放过我。」
秦放点点头。
「所以要谢谢你救了宁儿,你的身分尴尬,珍珠猎人是你父母传给你的人脉,这麽做,等於是断了你的後路了。」
锺歧拍了拍秦放的肩。
秦放救白宁儿这件事的背後,有他复杂的心情,他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便道。
「她是我师父,我只是无法看她去死。」
秦放学着锺歧丢鱼食。
「我师父一共收了三名弟子,师姐慕雪,我,还有宁儿。宁儿是最小的,长得可爱漂亮,大家都疼她宠她爱她,什麽都帮她做得好好地,造成她什麽也不会。在以前啊,她连武功都很差,大概只能杀鸡杀鸭那种等级。」
锺歧笑道。
「很难想像吧?奈落部第一杀手的过去。」
「後来她把武功往死里练,也是这方面天纵英才,这才有了今天让珍珠猎人闻风丧胆的白夜。不过啊,她其他方面还是很差。她想吃什麽,我和慕雪做给她吃,所以她厨艺很差,她想出去玩,我和慕雪带她去,她也不需要认路,造成她方向感奇差,说到底,是被我和慕雪惯坏了。」
锺歧说的这些,秦放都领教过了,原来就是温室里的花朵,跟过去的秦少爷有得拼。下次白宁儿再怼他,他就有话可回了。
「即使你是她徒弟,但她需要你照顾的地方也不少吧?辛苦你了。」
锺歧苦笑道。
「不辛苦,反而告诉自己得坚强起来,这才知道自己能做那麽多事。」
秦放道。他以前都在干嘛呢?抢同学笔记来抄,翘课气死先生,欺负小动物和同学,看见喜欢的东西就买,他爹送他上品珍珠匕傍身,他练功却有一搭没一搭的⋯⋯族繁不及备载,总之没一件好事。
父母的死,恶仆侵占家产,逼得他一夜长大,再加上拜了白宁儿这种师父,他觉得自己简直忍辱负重坚苦卓绝。
他的苦没人知道,只有眼前的师伯最是善解人意啊!
「嗯,宁儿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面奔波,我被奈落部事务绑住无法分身,还是要麻烦你多多看顾她了。」
锺歧语重心长。
「我知道。对了,师伯,你这麽关心我师父,为什麽我师父对你,好像很疏离的样子?」
秦放问。
「这你也看出来了?」
锺歧叹了口气,道。
「小时候,我们的感情是很好的。我和慕雪,大了宁儿五岁,我们等於是看着她长大。只是宁儿那时武功不好,有一次,她被珍珠猎人抓了,那个珍珠猎人,在圈内是顶尖的存在,我当时人也在外出任务,不知道这件事,在奈落部的慕雪接到消息後急坏了,亲自出马想去救出宁儿,只可惜对方太厉害,她也伤重被擒。珍珠猎人在她们面前凌虐彼此,一刀刀凌迟着她们的身体,以获取她们的眼泪。」
「当我结束任务回到奈落部,才知道她们被抓的消息。我赶去营救她们,陷入苦战,自己也身受重伤,当时的情况不容我救出两人,宁儿离我较近,我选择了救她,慕雪因而伤重不治。从那时候起,宁儿便觉得慕雪的死,我有责任,而慕雪死了,她却获救,心中也万分自责,因而跟我疏远了。」
「慕雪的死,也是她往死里练功的原因。这才有了今日的顶尖杀手白夜。」
原来白宁儿还有这段伤痛的过去?难怪她有时候会偷偷地哭。
「那个......杀死慕雪的珍珠猎人.......是谁?」
秦放深吸了一口气。问出口前,他挣扎了半晌。他记得白宁儿对他父母动手时脸上那股狠劲,是她杀其他珍珠猎人时所没有的。
而且,他的父母在珍珠猎人界,也的确是顶尖的存在。
如果真的是他父母,他还有什麽理由喊着妖女,要找白宁儿报仇?
父母的死,他一直以为全都是白宁儿的错,觉得他不杀她就已经是莫大恩德。可如果真是他父母对慕雪下的手,他又该如何自处?
秦放没察觉,当他问出口时,锺歧在袖子里,攒紧了拳头。
「宁儿没告诉你?」
秦放摇摇头。
「这个答案,我觉得由她来告诉你比较适合。」
其实锺歧虽然没有给他肯定的答案,但他的反应,让秦放觉得,大概八九不离十了。
如果不是跟他有切身关系,锺歧和白宁儿干嘛藏着掖着不告诉他?
锺歧这麽回答也算对他仁厚了。
「师伯,慕雪师伯的死,你也是不得已。我有空会帮你跟我师父说说,让她不要心有芥蒂,否则十几年来的情谊就这样变了质,多可惜?」
他自己没有兄弟姊妹,成长期间一直很孤独。那些有兄弟姊妹的多幸运,情谊说断就断也未免可惜。
「如果宁儿肯听你的劝,那就谢谢你了。」
锺歧愣了一下,没想到秦放会这样说,客套地回应。
万一宁儿听他的劝和自己冰释前嫌,那就足见秦放对她的影响力。他又该高兴吗?
和锺歧在院子里聊到月上中天,秦放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经过这一场夜话,他觉得他对白宁儿好像多了解了一点。可惜香蕉都被那些仆人侍卫吃完了,不然他该给锺歧留一根的。
今晚白宁儿不让他跟她睡,也只能睡自己的房间了。秦放洗了洗手脚和脸,解下外衣,准备上床。
此时,突然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秦放前去应门,站在月光下俏生生的,不正是白宁儿?
难道,她其实也想跟我一起睡的。後悔把我赶出来了?
「你刚刚跟我师兄在院子里聊了一个时辰。」
白宁儿走了进来,自己倒一杯水喝了。
「是啊。」
秦放下意识地把他丢在床上的外衣和包袱收起来。
这样床才够宽敞,才有空间让白宁儿睡。
「别忙了,东西放下。」
白宁儿看着秦放的动作,眉头蹙得很紧。
「告诉我,你们聊些什麽?」
「男人间的对话,你们女人不会懂的。」
秦放说完,他分明看见白宁儿翻了个大白眼。
屁孩装什麽男子汉?
「小白,我告诉你,你少接近我师兄。不听话我就揍你!」
白宁儿的表情很严肃,她真的会揍他,秦放一点也不怀疑。
但他已经从锺歧处知道,白宁儿排斥锺歧的原因,也答应了锺歧要当和事佬,以後再慢慢开导白宁儿也不迟。
「嗯,知道了......妖女我累了,咱们睡吧。」
秦放已经把床收拾乾净了,他来拉白宁儿上床睡觉。
哪知白宁儿没有那个意思,真的就是来通知他不要靠近锺歧而已。
「累了就早点睡。看你很久没锻链太闲了,脑子不知道想些什麽,明早卯时起床,出城练轻身术!」
说完,白宁儿无情地甩开他的手,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