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願惟君顧 — 七十七 暗示

林肱缓缓睁开双眼,从榻上坐起:「此话当真?」

家仆点头,接过他手中半满的茶盏:「张大人亲口说的,错不了。圣上龙颜大怒,一刻钟前下旨,勒令万年县今晚彻查崇仁坊。」「崇仁坊……」

哼,那地儿顶多抓些余孽,圣上不至於糊涂至此。

「你方才说,太子和骆王重伤?」「是。」

原来如此。林肱叹了口气,左手悠悠地摩挲起念珠,也没再多问。家仆敬完茶,识趣地躬身告退。

因祸得福吗。他冷笑。

不过,峥王向来如此缜密麽?怎的一丁点儿证据也没搜到。

林某,到底是小看了谁呢。

……

「阿娘,今天阿爷能陪我打弹子吗?」软糯的童声在耳边响起。

鹭鸣回头,脚边,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兴味盎然地拨弄着小珠子。那孩子见鹭鸣没回应,有些沮丧:「他老是说话不算话,还抢我珠子!」

李烨这狗东西,竟然连自己崽儿都欺负,晚上别想吃饭了!「你别理他,阿娘陪你玩,啊!」她蹲下,伸手想摸摸那孩子的脑袋。

消失了。在手即将碰到他头发的瞬间。

她揉揉眼睛,环顾四周。空落落的庭院里,哪儿有小孩的影子。

等等,「我,有过孩子吗?」

……

她睁眼,周围漆黑一片。

「醒了?」李烨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大手扶上她的小腹:「还疼吗?」

自然是疼的。鹭鸣右手搭上李烨的小臂,却只触到一层厚厚的纱布。她鼻子一酸:「我没事。你早些休息,养伤要紧。」

「让你受苦了。」李烨将头埋在她肩颈,轻声啜泣:「都是我不好……」

「没有的事。」鹭鸣回头冲他笑笑,伸手帮他理了理前额的碎发,「咱们只是与那孩子没缘分罢了。」

李烨泣不成声,无力地点点头。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夫君,明天陪我进宫一趟。」

「不行,你不能走动……」

「你只告诉我,圣上差人调查了长乐坊没有?」

「你不要再插手了!」

「这不是我插不插手的问题!」鹭鸣急切地抬起头。她颤抖着深吸了口气,警告道:「圣上兴许还想着出征……」

「出征这事儿我来周旋,你在家好好养着!」李烨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鹭鸣咬咬牙,厉声质问:「怎麽周旋?凭这一身伤麽?」

两位主帅现在不慎重伤。若是一心要打,还有谁,能披挂上阵呢。

况且他在军里,本就有许多旧部。

李烨望着她泪光闪烁的双眼,瞬间失语。「……那,你有何打算?」一番思索后,他喉头动了动,心有不甘。

翌日巳时,嘉寿殿,太后寝殿。

太后忧心忡忡地望着早膳,毫无胃口。一想到昨日家宴惊心动魄的场面,再次陷入深深的自责。

「阿娘,身体要紧,好歹吃点吧。」皇后见她一脸倦容,料想她昨晚定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更添了几分担心。

哎,年近古稀的老太太了,每年就盼着家宴能阖家团圆,不想竟因为自己喜欢胡乐,让刺客乘虚而入,不仅岷王惨遭杀害,就连未出生的嫡重孙也……

掌事宦官快步入内,上前一揖:「二位殿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求见。」

太后和皇后面面相觑。

「他们可说所谓何事?」「太子殿下只说是晨省之礼。」

那鹭鸣缘何……「你们几个,快去扶他们进来!」「喏。」

不一会儿,「太子妃殿下当心。」门外传来宫女轻柔的招呼声。李烨搀着鹭鸣的胳膊,一步一停如履薄冰。鹭鸣双腿绵软,连跨过门槛的力气都没有,只得由李烨抱进殿门。

殿里两位长辈见她竟虚弱到连路都走不动,顿时心如刀割。

鹭鸣正欲行礼,不料突然一阵头晕,差点跌倒在李烨身上。皇后见状,急了,起身将她一把抱住:「好孩子,你进宫来做什麽,何苦折腾自己!」

「鹭鸣只是後悔。早知今日,当初应该多带小家伙来宫里看看。」鹭鸣气若游丝,双眼无神地望向太后,「都怪我这个当娘的,没能护住嫡重孙……」

此话一出,太后不禁老泪纵横:「不怨你啊孩儿!要怪就只怪我这个老不死的,造的哪门子孽啊!」她趴在桌上,将头埋进肘弯,全然不顾殿内还有五六名当值的宫人。

皇后听了,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紧紧搂住鹭鸣,失声痛哭。

李烨静静地侍立一旁,望着桌边哭泣的三个女人,不由得眼眶湿润,如鲠在喉。宫人们见状,也纷纷低头抹泪。

……

律宗刚走到嘉寿殿附近,就听见一阵阵凄切的哭声从院内传来。「这是……」他不等宦官通报,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去,挥手遣散了一众宫人。

高仕心生疑惑,找掌事宦官一打听,才知是东宫的二位来了。

太子妃殿下麽?他惆怅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匆匆离开。

「阿爷。」李烨红着眼睛,向律宗一揖。鹭鸣听见背後的动静,赶紧回头。

为什麽……「鹭鸣,你怎麽不在东宫好好呆着?」律宗见她面色惨白,嘴唇发紫,娇小的身躯在象牙白的襦裙下瑟瑟发抖,不禁心头一颤。

「回阿爷的话,阿爷的教训极是,是鹭鸣考虑不周。」鹭鸣低头,边说边抹泪,「的确不该来宫里的,不该一心只因小产难受,想找家中长辈倾诉,从而贸然扰了嘉寿殿的清净,害得众人扫兴……」

律宗一听,急了:「朕没有怪你……」

「快别说了!」然而,太后不等他解释完,就一捶桌子,哭得撕心裂肺:「若不是老身被些个新鲜玩意儿迷了心窍,哪能让那些杀千刀的突厥贼混进来!」

太后这麽一说,律宗心里更不是滋味。「阿娘,贼人之事,朕定当彻查到底,给众人一个交代,您只管放心……」

「阿爷此话当真?」鹭鸣满怀希望地望向律宗,瞬间觉得於礼不合,垂下眼帘,「鹭鸣,先替枉死的孩儿谢过阿爷。」

律宗只是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回应。

还在举棋不定麽?她瞄了眼李烨。

李烨微微颔首。

於是,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但捉拿查谋反之人也是件费心费力的……」

「谋反?!」太后大惊。

皇后一听,急忙攀住鹭鸣的肩膀:「好孩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鹭鸣委屈地抿抿嘴:「鹭鸣没有乱说。」她一抬眼,只见律宗眉头紧皱,不禁捂嘴痛哭:「虽不知真假,但这可是岷王的遗言啊!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被人拖去暗处了……」

此话当真?!

律宗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李烨。李烨点点头。

……

一个时辰後,中书省。

「林相,高某又奉旨前来叨扰了。」高仕慢悠悠地踱进公务书房。一众舍人见了,纷纷叉手作揖。林肱停笔,起身上前迎接:「圣上,可是有什麽要紧事?」

高仕点头微笑,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那可不。多亏太子妃殿下耳聪目明,骆王和祁王刚被叫去紫宸殿问询了。现在啊……」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林肱:「圣上正因为反贼的事儿,气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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