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家」里只剩君臣纲常,但家宴上无论如何也要演出天伦之乐。
没什麽稀奇的,就像平康坊南曲的姑娘们,明明是掏钱买春的简单生意,硬要掰扯成才子佳人的旷世恋情,自欺欺人,可叹可笑。
鹭鸣心里暗骂,面上还是一副温顺恭谨的模样。
耳畔,由弱渐强的鼓点密如骤雨,伴着凄怆悠扬的横笛与嘈嘈切切的琵琶,将人引入异域奇景。眼前,五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头戴面具,环行急蹴旋转跳腾。他们身着翻领窄袖长衫,头包白巾,腰系黑带,脚蹬黄靴,一副西域龟兹人的装束。
宫廷乐坊自是没有这等新鲜玩意儿的,但谁叫太后喜欢呢。为讨她欢心,律宗特意派人去崇仁坊,请来了民间颇负盛名的胡腾舞班子。
可是,细细看来,这些人肤色偏深,手背粗糙,尤其领头那人,锁骨处还有一道疤痕,比起卖艺为生的舞者,倒更像是……
李烨有些警觉,左手紧紧护住鹭鸣的侧腰。
不知不觉,华彩章几近结束,而舞者们的舞步也愈发粗犷豪放。
忽然,在全场屏息静气坐等收尾之时,领舞竟摘下面具重重一摔。
「嘣!」琴弦应声断裂。
屏风後传来金属剐蹭的异响。
「有刺客!护驾!」
李烨见那领舞反常地将右手摸向腰间,立马高喊一声,死命将鹭鸣扒拉到背後,紧接着一把掀翻案几,温热的汤水吃食溅了他一脸。他趁那人不备,「咚」的一声将其踹翻在地。
刹那间,五名持剑飞奔的刺客从屏风後杀出,直奔堂上。
「哗啦」一声,李景裕抄起桌案用力一甩,逼得他们不得不後退躲避。李常被飞来的杯盏碗碟吓得一个趔趄後仰倒地,一反应过来有人行刺,立马顺势滚到柱子後边,慌不择路地寻找出口。
四名刺客已将正门和侧门堵死。
「圣上快跑!」高仕和张则先顾不得礼数,急忙拉起堂上三位连滚带爬地窜进里屋。
才几秒的功夫,老东西就跑了?为首的大汉见堂上已空空如也,低声啐駡了句,旋即一跃而起,放声嘶吼了几个音节,横穿面颊的狭长刀疤随之震颤。
突厥语。全都得死。
原本晕头晕脑倚柱喘息的鹭鸣,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浑身一激灵。
这不是……突厥军的冲锋口号麽。
最後一个字,语调莫名上扬。
是他。巴夏。
……
「没想到为了围剿咱们,阿史那连副将都派来了!」
「什麽巴夏巴冬,个狗日的!兄弟们上啊!」
……
王旅帅。赵旅帅。
她甩甩头,强忍住浑身的闷痛,挣扎跪起。
李烨高挺的背影挡在她身前。「嗖」一黑影手持短剑从他左侧袭来,俯身冲刺,没有花里胡哨的招数,只是靠近时右臂高抬猛力横扫。
还好他及时下腰撤步,否则脖颈已是血红一片。
那刺客见一击未中,红着眼向李烨腹部捅去。李烨像是看透了他的招数,向右侧身闪避,同时顺势揪住他的头发狠命撕扯。那人受不住头皮剧烈的疼痛,手一松,短剑应声落地。他双手护头惨叫求饶,其声凄厉异常,闻者皆以为自己身处十八层地狱。
李烨一甩手。「咔嚓!」刺客的脊梁骨生砸在离鹭鸣仅三步远的巨鼎上,随後重重摔落地面,震得墙角里的装饰盔甲差点倾倒。
那人微微耸动,血液仿佛毛虫被碾破而挤出的黏液,糊得一地都是。
「有人谋反!」突然,殿内传来李通撕心裂肺的喊叫。
所以,是峥王一人策划?但为什麽巴夏会喊出「全都得死」?鹭鸣抬头,只见李嘉刚躲过刺客的扑杀,扶着负伤的大臂踉踉跄跄,冲半疯半傻的李通走去。
不好,背後!
电光火石间,巴夏趁李烨躬身捡剑之时,从左後方突袭,利剑一挥,眼看就要插入他的後颈。
「你特麽倒是走啊!」鹭鸣冲李烨怒喝,手脚并用飞身上前,不管不顾地用惯性将巴夏撞倒在地,滑出数米远。
「鹭鸣!」李烨被身边突然一阵风声吓到,慌忙去寻,不料却被另外两名刺客封住去路,无法脱身。
她回头。
李烨腹背受敌,尽管短剑在手,仍只能勉力闪躲,伺机反攻。
若不是李烨手伤着了,若不是我乱跑……
「李烨!」她起身想去救,不料半坐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发力,钳住她的右腕只一扯,一瞬间,鹭鸣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巴夏趁机欺身而上,左手掐住她脖子,右手在身旁胡乱摸索。抓住剑柄的瞬间,他立马挥肘蓄力,剑锋直指鹭鸣的心脏。
大约两年半前,老爹也是这麽死的,死在突厥人手里。
当时我采药回家,「吱呀」的开门声掩盖了他的惨叫。
突厥人。老子这辈子最恨突厥人!尤其是拿短剑的突厥人!
……
一袭血迹斑斑的青衫如鬼影般晃过。半秒前还骑在她身上的壮汉,此刻正趴在几步之遥艰难蠕动,蜷缩着身子,前额着地。
「能站起来吗?」
为什麽面前的男子,即使侧脸沾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点,依旧能如初见般温和啊。
鹭鸣嘴角滑稽地上扬,面部却止不住地抽搐,眼泪夺眶而出。
「救救李烨,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