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正殿外,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正凭栏远眺。「骆王。」路过的侍女们纷纷敬以福身之礼,满心期待他如往常般回头微笑。
李景裕侧过身子,敷衍而生硬地扬了扬嘴角,再无表示。
他今天怎麽…侍女们碍於身份也不敢多言,只得悻悻离开。
这样不对,这样不好。对任何人都该温良守礼才是。李景裕见她们失落远去的背影,倍感自责。
但今天就放过自己吧。坏掉的东西,得慢慢补。
……
「骆王。」一个恭敬谦卑的声音将他拖回现实。张则先一揖:「酉正快到了,里边请。」
「多谢张大人提醒,见谅。」李景裕欠身致谢。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张则先不禁感慨:勾心斗角的皇宫禁苑里,能长出个待人谦和、品性纯正的王爷,实属不易。
「二弟,好久不见。」
李景裕刚一进门,便听得左侧案席传来李嘉的声音。
哟,这不是自己坐了三年的位置麽。李景裕冲他点头微笑,没再多说,甩袍向李烨对面的空位走去。想来,大哥看着自己坐上他盘踞已久的次尊位,心里多少有些别扭吧。
不过,人要学会接受。许多东西注定会擦肩而过,既是镜花水月,那就不要念念不忘,更不要白费力气。比如四弟的太子位,再比如与四弟并肩而坐的人。
李景裕右手缓缓摩挲着羊脂玉扇坠。
鹭鸣正偷着按摩脖子呢,头一扭,恰好碰上李景裕幽深的目光。她见李景裕神情凝重,误以为在警告自己注意举止,慌忙将手收回,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匆匆避开。
「累了?」李烨察觉到异动,握住鹭鸣的手揉了揉,满心愧疚。「都怨我,下午带你走太远了。一会儿咱们早点回去…」
「千万别,不然又惹得圣上不开心!」鹭鸣急了,耍小脾气似地正襟危坐,「夫君,我一点儿也不累,就是脖子疼。」
早说嘛。李烨扶住她的肩颈,凑到她耳边轻声吩咐:「转过背去,我帮你按按。」
啧啧,四哥也太宠了,手伤着还不忘心疼嫂子,看得人脸酸。李常避嫌地别过头,不巧瞥见李景裕脸色阴沉,乐了:呵,二哥倒是看的光明正大。
不知刚才是谁在院里说「非礼勿听」来着?怎的,现在坐在人两口子面前,偏偏忘记还有句「非礼勿视」了?
偌大的正殿内,只听得香炉里毕毕剥剥的碎响。王爷们屏息凝神,乍一看还以为是在参禅悟道。
鹭鸣悄悄端起杯子抿了口热茶,生怕扰了他们清静。
入喉的回甘,与那日在辅兴坊尝到的「新货」别无二致。
门外,纷繁的脚步声快速逼近。众人齐刷刷地起身,跪下,行叩拜礼。
「起来吧。」律宗和皇后搀着太后落座,接着携手端坐大殿正中,冲匍匐在地的六人颔首示意。
鹭鸣抿嘴笑笑:圣上和皇后当着众人的面这麽亲密,这还是头一回见着。不过,想来也合情合理,谁让今日恰逢他们成婚三十载呢。
律宗瞥了眼李烨和鹭鸣,转头对着其余四位王爷一番劝诫:「朕和皇后成亲时,才十八。你们几个,年纪也不小了,婚姻大事也应多多上心才是,别光顾着玩乐!」
皇后听他说着说着倒还气上了,赶紧接过话茬:「对对对!你们若是有心仪之人,尽管跟阿娘说。太后还等着抱重孙子呢!」她边说,边给高仕和张则先使眼色。
律宗本想再批评两句,但还没开口就被皇后瞪了回去。「家宴,和气为重!」
行行行,你说的在理。律宗扁扁嘴:这人真是,我都没下令呢,就叫人上菜了,这麽想让我闭嘴?「也是啊。一年难得聚几次,烦心事儿就不提了。」
突然,他话锋一转:「朕听说,最近,你们好像都挺忙的……太子?」
「喏。」李烨一揖,例行公事般地,将御史台反腐、昌明坊剿匪、以及西市查获嫌犯据点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众人。
太后与皇后不约而同,欣慰一笑。
「做的好。」律宗缕了缕胡须,略一点头以示称赞,紧接着慢悠悠地侧过身子:「那,骆王呢?」
李景裕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瞟了眼李烨,低头汇报:「近几日,儿只是潜心温习兵书罢了,远不若太子这般心系民生,实在惭愧。」
李常默默听着他俩一唱一和,心里也猜到了八九分。门边,岷王李通面如死灰,大气不敢出,但对面的峥王李嘉,竟如置身事外般笑容满面,还对李景裕报以赞许的眼神。
好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公然处刑!
鹭鸣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摇头轻叹:果然世事用心皆学问,旁听家宴而已,又学到了好些宫廷礼仪呢。呵,不知何时能派上用场啊。
忽然,右手手背传来纱布温热而粗糙的触感。
该不会,李烨又在胡思乱想了?她微微侧过脸,巧笑嫣然。
李烨目光一凛,眼里满溢的焦虑与无奈倏然消失。他挑眉,嘴角自嘲似的一勾。
对啊,她怎麽可能离开自己,明明也是个乐在其中的黑心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