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银台门前,两架马车缓缓停住。一位身着蝶翅蓝银纹锦袍的年轻男子,不等车夫动作,直接掀开石榴红的镶珠门帘,一跃而下。
「巧了。」他抬头,眼见前方有人同时抵达,低头掸掸袖子,大步走近鼠背灰的车帐一揖:「见过二哥。」
「五弟不必拘礼。」李景裕轻笑,用摺扇拨开帘子,缓缓走下马车。
两人还没来得及寒暄,守候在门口的监礼宦官张则先便快步上前,躬身邀请:「骆王,祁王,请随老奴入太和殿静候。」说话间,另有一名年轻宦官从侧门走出,指引车夫们驾车往南边去了。
张则先例行公事地一揖:「二位王爷见谅。今日宫廷家宴,为不扰天伦之乐,太和殿一百五十步之内,非亲眷不得靠近,侍从近卫须在东内苑守候。」
李景裕和李常回敬一礼:「张大人有心了。」宦官点头微笑。
步行了约三百步,前方一片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张则先领着他们从偏门进了後院,嘱咐道:「酉正开席,二位王爷请先移步偏殿,歇息半个时辰。」随即躬身隐去。
偏殿倒是落得清静,除他俩之外再无别人。
「二哥,」李常见李景裕仍穿着一袭青布衣衫,不禁皱眉,「前阵子重新得势,今日又难得一聚,为何不换身喜庆点的衣裳?」
「怎麽,五弟嫌我上不得台面?」李景裕笑笑,摺扇轻叩左掌,悠然自得地走到梅树下。
李常抱胸斜倚在廊柱边,略感遗憾:「不敢不敢。我只是觉着,布袍过於黯淡,难免掩盖了二哥的灵秀之气。」
李景裕充耳不闻,扬起摺扇挑弄着枯枝细品。李常倒也不心急,乾脆翻身坐在栏杆上,优哉游哉地荡着腿:「二哥以前也是喜欢华服的呢,那些缎面啊腰带啊,哪个不比我这身强。」
「嗯。」李景裕轻咳,耸耸肩,「年纪大了,花钱玩玩茶,也没什麽不好……」
「莫非,口味也跟着淡了?」
嗯?
……李景裕皱眉:只是不小心敲得重了些,瘦弱的枝条竟摇摇欲坠,东内苑的园丁也太怠慢了。
他将摺扇收回腰间,背手挺立:「这事儿,不归我管。」
「二哥可以管。」回廊上,年轻男子闭眼休憩,嘴唇微张似在喃喃自语:「事成之後,我四你六,如何?」
「五弟啊,我的俸禄够买茶了,不必。」李景裕轻轻拂去肩头的落叶,摇摇头。
是麽。李常挑眉,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不得不去找另一位了。反正你们只需一人开口,此事便有八分把握。只是啊……」
突然,他睁开双眼,语调冷了下来:「他那儿,有个麻烦的人物……」
「别打她的主意。」李景裕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知道知道。」李常了然於心似的一歪头,将双手枕在脑後:「二哥,我可没那麽糊涂。打四哥的主意?哼,我倒宁可不赚这一笔……」
「不要装傻。」李景裕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目光凌厉,「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怎麽,生气了?二哥这意思,难不成对太子妃……
李常轻佻地勾了勾嘴角,眼里的挑衅隐约可见。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说笑声。李景裕和李常迅速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方才剑拔弩张的态势瞬间化解。
「哟,二哥,五弟!」李烨牵着鹭鸣跨进偏门,轻松地招呼了句。
李景裕欠身。李常赶紧跳下栏杆恭敬一揖:「见过二位殿下。」
「五弟还是这麽讲礼数。」李烨摆摆手,示意他起身,「今日合家欢聚,就免了吧。」
鹭鸣跟在李烨身後,先是与李景裕相视一笑,转头对李常颔首致意。
果然彼此熟识,难怪只是提一嘴,二哥就那麽在意。李常直起身子,略有惭愧地回了句:「都怪我,平日不怎麽得空去四哥那儿叨扰,见了面自然是守礼些为好。」
此话一出,空气中刹那间生出几分不自在。
看来,这个跟李烨一般年纪的祁王,也是个不好惹的家伙。鹭鸣收起打量的目光,扯扯李烨的衣袖:「夫君,你们兄弟间先聊着,我去屋里坐坐。」
「去吧。」李烨搂搂鹭鸣的肩膀。
「四哥,你手怎麽……」
鹭鸣听见李常的一声惊呼,下意识地低下头,满心愧疚:「是我不好,昨天……」
她刚开口,就被李烨抢断:「我自己在家不小心划的,没什麽大碍。」说完,李烨轻轻推了推鹭鸣的背,示意她赶紧进屋。
感情好得叫人嫉妒啊。瞧瞧那女人唇边晕晕暖暖的口脂,耳旁细碎散落的发丝,还有玉颈上欲说还休的牙印,就知道两人方才没少耳鬓厮磨。
李常不经意地扫了眼李景裕,立马将目光转向李烨,满脸堆笑:「有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我啊,两个多月前在立政殿就瞧出端倪了,四哥跟嫂子,可不正是一对神仙眷侣麽。」
「你小子,说话越来越中听了。」李烨打趣地锤了他胸口一拳。
李常夸张地後退几步,一把攀住李景裕的肩膀喘息:「哎,我这种不受老天待见的,就只能晚上在被窝里想想了。」
说来也巧,李烨和李景裕几乎同时低头,又同时望向对方。虽然目光只对上了不到两秒,但李常却在一旁瞧的清清楚楚:尽管同是隐秘的嫉恨,不过四哥眼底挥之不去的猜疑,远比二哥眼底针锋相对的不甘,要令人胆寒。
但也没什麽奇怪的,毕竟最开始,可是指派给二哥当典军的啊。况且,若自己没记错的话,庆功宴上,也是二哥先俘获了芳心,不是吗。
想到这里,李常不禁默默嗤笑:昔日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女人,如今夜夜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婉转承欢,都这样了还能和睦相处。哎呀,要说心胸宽广,怕是再没人能与二哥相提并论喽。
三人心照不宣,沉默了一小会儿。
「外头冷,我就不奉陪了。」李烨蓦地撂了句话,拔腿就走,也不管剩下两人怎麽想,刚进屋便「啪」地一声把门合上。
过了几秒,屋里传来男人模糊的低语,随後是女人唇齿间溢出的细碎呜咽。
哼,原来四哥也是小孩心性。李常摇摇头:「四哥倒是温香软玉在怀,好享受啊。」
李景裕看他一脸艳羡,扬起摺扇重重敲了敲他的脑袋:「非礼勿听,我先出去了。」
道貌岸然。「二哥,难道没有肖想过?」
这句话像淬毒的尖牙般狠狠扎入李景裕的心窝。一瞬间,固若金汤的礼教外壳,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甚至,比包裹在其中的炙烈慾望更加不堪入目。
李景裕悄无声息地走出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