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明坊东北里坊,嵩阳帮议事堂。
「太子妃?」一名身披大氅的中年男子斜倚在主座上,悠悠闭眼,将嗅瓶放到鼻底闻了闻,舒爽地叹了口气。底下站着的七个大汉皆低头侍立,静默不语。
探子见状,起身一揖悄悄退下。
男子睁眼,突然起身,对着堂下之人怒喝:「袁俊,你个成不了气候的蠢材,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七人被他突如其来的震怒吓得腿脚一软,纷纷跪下:「帮主息怒!」
「哈哈哈哈哈!」男子捧腹大笑,见他们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乐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只是学学朱相罢了,瞧瞧你们这些没出息的软骨头!怎样,几分神似呐?」
「帮主……」一男子匍匐在地,手指紧紧扒住地面,声音颤抖,「官兵马上就要到了……」
「怕什麽。」袁俊掸了掸大氅上粘黏的兽毛,无辜又不解地皱眉问道:「咱们把太子妃殿下找出来,送回去,不就完事儿了?」
不过嘛……他拈起一根银狐细毫,轻轻一吹:「他们可没说要活的,对吧?」
「不可!」一名谋士模样的清瘦男子倏然站起,厉声制止道:「帮主,纵使您跟朱相有私仇,也不可在此时轻举妄动!」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高台,跪在袁俊脚边,「若是激怒了东宫,太子必将请旨清剿我帮……」
袁俊一听,反倒觉得奇怪:「太子凭什麽清剿我们呐?」他停了几秒,突然想起一件要事,顿悟似的一拍脑袋,赶紧弯腰将那男子扶起,语气里满是愧疚:「啊呀,都怪我老糊涂!忘了跟兄弟们说……」
他强忍住笑意,抬了抬眉毛:「明义帮那个失踪的少主,好像在粥铺附近晃悠呢。」
这个锅,叫明义帮背上,再合适不过。
「把太子妃带来,我亲自处置。」「喏!」
另一边,祈仁粥铺。
朱天捷用手肘轻轻推了下鹭鸣:「喂喂,刚才是不是有人闪进弄堂了……」「对对对!我刚想问!」鹭鸣抬起手弩一瞄,又调了调望山:「一身白衣,个子不大……」
可惜那人窜太快了,没看清长相。
没关系,一会儿再冒头,准给他射中。这粥铺是昌明坊内最高的建筑,屋顶视野极佳,方圆一里内看得清清楚楚。
鹭鸣端起手弩摆弄了几下,趁这会儿还没进入战斗,先找找手感。
「快,进去!」突然,主街上涌来四十几个持刀拿棍的男子。领头的红脖子大汉一声吆喝:「除了粥铺,其他屋子,给我挨个儿搜!」
「喏!」众人有序地散成十支小队,疾速钻进弄堂,瞬间,砸门声、哭喊声、求饶声遍地开花,不絶於耳。
鹭鸣在屋顶上看得心惊胆颤:只是搜查而已就如此暴虐,难以想像,若是两帮械斗,场面该有多麽血腥。
……咦?
「听到了吗?!」鹭鸣猛地揪住朱天捷的衣袖,指了指西南角的土屋,声音颤抖,「那边,在杀人!」
朱天捷大骇,赶紧爬去更近些的地方,侧耳细听。果然,激烈的刀剑碰撞声伴随着瘮人的惨叫,从西南方传来。
暴力搜查的帮众显然也听见了。红脖子大汉长刀一挥:「在那儿!跟我上!」「喏!」
他一脚踹倒土屋院门,紧接着,十余个帮众随他鱼贯而入,剩下三十人自觉散开,迅速包围了小院。
十几秒後,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一个浑身血渍的白衣少年被大汉一脚踹出主屋,飞扑在地。「哟!这不是,明义帮的少主吗?」大汉戏谑地踩住他的脑袋,在沙土里蹭了蹭。
少年手指紧抠地面,挣扎着想起身。
大汉见状,手一颤,冷冰冰的刀背直接拍到他脸上,高声挑衅道:「少主,刚杀了一屋子突厥人,筋骨可活动开了?要不,也给咱嵩阳帮的弟兄们指教一二,如何?」
一屋子突厥人?这麽说来,胡商那夥人难道已经……鹭鸣瞪大了双眼。
「太子妃呢?」少年声音微弱。
呵,都伤成这样了,还有空管别人,真当自己多条命呐。大汉一脸鄙夷,加重了些脚上的力气,将左手窝在耳边,弯腰作势倾听:「谁?」
「太、太子妃……」少年的声音更弱了,喘息不止,手指几乎要嵌进乾硬的泥地里。
众人一听,都笑了。
「您放心!」大汉拿刀拍拍他的脸,「咱别的不敢说,但……」他抬起脚,松开少年的脑袋,紧接着冲他腹部就是一记猛踹,「让您看上一眼全屍,那是肯定的!」
「呃啊——」少年在扬尘里滚了好几轮才停住,手肘刚刚勉力支起上身,背上又挨了一闷棍,瞬间扑倒在地。
他们在说什麽?全屍?要杀谁?鹭鸣与朱天捷面面相觑。
忽然,院外传来一声大喊:「明义帮的来了!」
鹭鸣扭头,只见另一夥人正经由弄堂快速跑来。红脖子大汉将长刀一横,喝道:「挡住!不许进!」「喏!」嵩阳帮众人立刻从院内跑出,将大门堵的严严实实。
少年颤颤巍巍地站起,但坚持了不到十秒,便膝盖一软,扑倒在地。
这是……
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间,鹭鸣惊得差点将手弩摔落:这次,又是来救我的吗?
「……朱天捷,咱们今天得把这孩子救下来。」
「你管那麽多干嘛……」朱天捷不解:明义帮的事儿叫他们自己解决去,干嘛非得掺合。
「听我的!」鹭鸣掐住他的右腕一晃,目光紧逼,「只有他活着,老爹才能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