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一百八十三天前。棘出镇。
「啥名字?」
「陆鹰。」
「几岁了?」
「十四。」
「年纪太小,回……」
「陆某略通医术,听闻前线战事吃紧,特请入伍,以尽救死扶伤之职!」
说着,「陆鹰」解开手中满是血污的包裹。「咚」的一声,一颗人头掉了出来,在尘土里打了个滚。应声落下的,还有一块写有突厥文的雕花木牌。
……
半个时辰前。
原来,小镰刀这麽锋利啊。
鹭鸣呆呆看着被她割喉而死的间谍,小脸上,全是他动脉喷溅出的血迹。老爹躺在地上,瞪大了双眼,盯着她手上淌血的镰刀。
「老爹,闭眼吧。」她伸手,絶望地合上他的眼睑。被利刃穿透心脏,任谁来也救不了。
只是上山采个药的功夫而已。
回来就……该怎麽办。
现在全城的人都死了。
突厥既然已经杀光了人,还纵了火,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但是这里遍地死屍,还有野火,絶不是久留之地。可是最近的县都有三十里,若是贸然奔徙,体力耗尽不说,沿途若遇上突厥部队,或者流寇,自己都絶无生还可能。
……
陇西军!
对了,陇西军一定会来勘察,他们军营离这里不过十五里,不消半个时辰,先头部队必然抵达。现在只能孤注一掷了。
军医,试试吧。
可是我,女儿之身。就算扮作男子,大概也太瘦小……如果有一份见面礼,应该会容易不少。
准确来说,能上阵杀敌的证明。
鹭鸣试着用镰刀割了割间谍的脖子,不够顺手。她犹豫了一下,双手颤抖地拔出了插在老爹胸口上的尖刀,挥动双臂,一下一下,竭尽全力砍剁下去。
……
「旅帅,此人乃潜入棘出的突厥间谍,前几日伪装成伤员在家父医馆中住下,方才鄙人采药回家,亲眼目睹他刺死家父,便将他,斩了!」
「旅帅我……」王旅帅身後的一个侦察兵受不了这血腥的场面,捂住腹部,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鹭鸣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旅帅。才一秒,头顶便挨他一巴掌。「没大没小的,以後不许这麽看着长官!」「是!旅帅!」
成功了。
王旅帅转过身,对着那个刚呕吐完的侦察兵,抬脚冲他屁股上就是一踢:「渠清!你个崽子,十六岁的人了,还不如人家陆鹰胆子大,看到颗头就在这儿吐!我看你啊,别侦查了,到时候不得吐死你!」
鹭鸣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头顶登的又挨了一巴掌。「笑什麽笑!赶紧的,让渠清领着你回营里,学点规矩再出来转悠!」
嗨,旅帅真是个暴脾气。
周渠清尴尬笑笑,急忙拖着鹭鸣离开了。一路上,两人一言未发。
这个叫渠清的,也是一怪脾气。鹭鸣心想,好歹以後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为什麽连个招呼都不打。
「渠清哥……」既然你不肯开口,那我主动说话总行了吧:「你感觉好点了吗?」
「嗯?」周渠清俯视着她,并未说话。
他高高瘦瘦的,鹭鸣连他肩膀都够不着,光是站得近些,就有一种压迫感。
「就是呕吐感,有没有好一点……」「没事了。」鹭鸣善意的解释被他硬生生打断。直到进了军营,两人都再无交流。
罢了罢了,只要活下来就行了,哪管得了那麽多呢。鹭鸣换上军服,掬了捧冷水泼在脸上,不断大力拍打,试图让自己再清醒些.
军营里可不是自己家,这里的人看上去都凶得很,指不定一个疏忽就能招来一顿胖揍,自己这小身板,挨不得两拳,估计就一命呜呼了。
「哎呀,你就是新来的军医吧!」忽然,一个络腮胡老兵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狠狠地拍了下她的肩膀。他这一掌下去,鹭鸣半个身子都要碎了,但也只能强装微笑,礼貌一揖。
络腮胡笑了:「别客气别客气,进了军营就是兄弟!我,赵五郎,风徙军旅帅,以後啊,见着我甭打招呼,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生分的很!」
赵五郎告诉她,之前那个军医王肃,每天忙的没头没脑,正愁找不到副手,这下她来了,简直是及时雨。
「走,我带你去见见王医师!」鹭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半搂肩半拖拽地带进了一个帐篷里。
「医师,王旅帅那个二愣子,今天给您寻了个助手来了!哈哈哈哈哈!」赵大胡子一进帐就吆喝起来。地上躺了七个伤员,六个醒着的一听,纷纷看向他身边那个陌生的小个儿,眼里满是期待。
「哎我说赵五郎,你进我帐里能不能动静小点儿,啊?」不一会儿,角落里出来了个低头舂药的男子,「伤员需要静养,静!养!」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好像拖长些就能让赵五郎记住似的。
「嗷,您瞧我这记性!医师教训得极是,极是……」赵五郎嘿嘿地讪笑了两声。
想来,他就是王医师?鹭鸣有些害怕地咽了口口水:这人看样子不过三十岁上下,但往帐中一立,竟然吓得赵五郎都得退让三分。会不会,很难相处啊?
赵五郎恭敬地对王肃作了个揖,随即嬉皮笑脸地抬起头,双手抓着鹭鸣的肩晃了晃:「王医师,开心些!您看,助手来了,您老可不是能稍微轻松点了?」
「对对对!」鹭鸣连忙向王肃叉手一揖,「拜见王医师!鄙人陆鹰,略通医术,望今後能助医师一臂之力!」
「陆鹰啊,略通可不行。」王肃抬眼看了看鹭鸣,低头继续舂药,「战场上伤势严重的人不计其数,而随军药物又十分匮乏,且时间紧迫,医馆那套冗长的诊断之道可行不通。」
「是,小的明白。」鹭鸣又是一揖,不敢多话。
王肃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你过来看看伯康。」他领着鹭鸣走到一位昏迷不醒的伤员身旁,跪下来,指着一块腐烂的伤口问,「该当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