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的人声尽洋溢着亢奋与激昂。
林荫大道两侧飘扬五花八门的科系旗帜,新生周的校园最是热闹,将夏末的浮躁推得更高一些,人潮声浪翻过蝉声。暑气蒸腾,哪管系服团服都存在鲜明差异,汗液浸湿的水渍在衣背,却是相同又别样的标志。
如流的人群不断自身边经过,女生疲惫且懒散倚着草皮边缘的旗竿子,身边身後像被切快的人流,反倒成了她独立身影的陪衬。她压低了粉色老帽,捏在指尖该发送的宣传单早被风扑腾得皱巴巴。
她自暴自弃了,太烦人了,这天气和这杂事。
因为空间划分不足的悲惨理由,学生会旗下的一个分支组织领航员招募沦落四处发发传单,不似近百个社团能拥有大棚子遮阳的排场,摊位前都各自大展身手和耍嘴皮子。
喘气歇息半晌,认命重新直起身,收回打量在这一届社团博览的散漫目光。眨眨眼睛,掌心恰好传来震动,女生瞄一瞄新进的讯息,黯淡的眸色刹那间蹭亮了光彩。
——招生组不管传单发完没都回来集合。
激动握了拳头,一蹦要三尺高,炎炎夏日的艳阳都没有她璀璨温暖,越发克制不住唇角的弧度,总算能摸个鱼好好休息。
轻快转了脚尖方向,视线不经意定点在被攥在手里的一张招募宣传单,女生搔搔脸,有些苦恼,只剩下一张的传单特别难发出手,多像在推托自己不乐意接受的废纸,没发完又很挫她锐气。
稍微移动身位置,不怀好意的视线飞快掠过许多擦身而过的学生,终於,女生错开身子,发现穿着通体黑色棒球外套的男生,像是伫立了几世纪那样长久,完全没有风化的顾忌,她揉揉眼睛。
是真实。
不是海市蜃楼的幻影。
漾开没心没肺的笑容,古怪恶劣到有点邪门,女生蹦达向前,佯装自然的相遇与交集。「你好,参考一下。」
男生盯着她眼底的狡黠,敛着眼睑,没有说话,不长不短的停顿,抬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充满皱褶、近乎面目全非,女生仰首,笑得更加真诚,熟稔又果断地忽视他抽动的唇角。
爽朗的声息一阵抢白。「谢谢啊。」
摆摆手,错身,没有留下任何後设的延续。
徐徐南风拂过,烫贴盛夏难耐的燥热,扬动沉寂在心底的小心思,幸好没有吹散若有似无的牵扯。
学活馆唯有亮着一盏明灯。
拐个弯,直走到长廊尽头,最边角的空间是灯火通明,老远便能清晰听见事务股的泼辣学姊在咆哮。新学期才开始就大幅裁减领航部的预算,出身会计系的资深学姊打几百次计算器都合不好帐,气得只能拿带回消息的学长开刀。
高挑女生一步步走得沉稳,脚步不见快,笔挺的背脊被身後扑上来的神奇力道撞得踉跄,突如其来的,费一番功夫堪堪稳住平衡,不用反复推敲就能得到不二人选,简单粗暴。
她奋力挣脱开。「孙沐念你重死了。」
「哪里重了!捐血的体重限制我还没达标呢。」
「还在想这件事情?」语气无奈了。
「当然啊,我觉得我的身材被鄙视了。」
「……说你过轻和身材有什麽关系?解释一下啊,太太。」
孙沐念眨眨眼睛,理直气壮。「没关系吗?所以是说我有骨感的美?」
田曼青推推搁在她肩膀上的脑袋,冷静笑了。「现在不是还是白天吗?这麽早就做梦太醉生梦死了。」毫不留情打击。
扁扁嘴,女生恹恹的神情格外委屈。这世上只有曼曼会压得她出不了头,家里谁不是把她捧在手里呵护供奉,现在一颗玻璃心不知道碎几次。
怀抱小孩子的报复信念,死命扯着田曼青的一侧臂膀,泄了大半重量给她,田曼青嘴上嫌弃着,倒也没认真要将孙沐念攘开,笑笑闹闹闯进了尴尬的烟硝氛围。
会议上事务股与活动股公然互掐,纠葛在预算决算的使用,活动股的学长争执得脸红脖子粗,说话开始失了逻辑,一时词穷便拽了美宣股下水。先前内部的暗潮汹涌,溃堤似的爆发。
顿时演变成只有孙沐念置身事外。
她退到长桌末端,抱着笔电修改要截稿的剧本。聚精会神在萤幕的文字,淌淌时光一晃而过,後知後觉纷争不知道什麽时候静下来,她眨眨眼睛,思考如何摆出有热烈参与话题的表情。
战火不延烧到她身上,偷偷嘘叹一口气缓缓。
约莫一个眨眼的落差,原本杂乱无章的场面噤若寒蝉,孙沐念正疑惑,要回拢的思绪被如雷的掌声硬生打个断裂,迷迷糊糊地刚挨到曼曼身边,瞳孔蓦地一缩,狠狠逼出豆大的冷汗掉落。
她浑身像个僵掉的木头,田曼青奇怪了。「怎麽啦?不舒服?中暑吗?」在她耳畔低语。但是,孙沐念没听进去半个字。
站在主席位置的男生……怎麽长得跟刚刚拿我传单的人有点像!
「好好好,最後、我们介绍一下刚好回来学校的李哲佑学长,学长之前是领航部长。」
男生似乎看见她了,不着痕迹勾了唇角。女生自然不能理解这份用意,连忙偏过脸,往曼曼身後躲,她只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笑?笑什麽笑呢。
「我是李哲佑,法律系研究生,有事情可以找我,如果找的到的话。」
公关股部员笑着打趣。「学长不会是都不来上课吧。」
「咳、研究生的课少,不要太想我。」
「学长学长,我也是法律系的,刑法分则的课业问题能问你吗?」有个大一的新生学妹当先毛遂自荐。严肃低迷的话锋立刻烟消云散,彷佛前些时候的枪林弹雨是假像,漫溢起粉色泡泡。
「哎,就直接说要问学长的手机号不就行了。」
「这点说话技术学长听得懂的。」
孙沐念跟怀抱春情的女生们不同,如坐针毡。说起来确实没心没肺,相较男生若有似无的目光,老实说她担心的是来不及将剧本稿子改好。她讨厌恋爱至上的没逻辑思考,人生没有别的事情能规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