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线透过白色的窗帘撒在乔伊的脸上,她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微微的颤动,在睁开眼前嘴中念道:「二零一六年七月二十。」然後拿起床头的电子闹钟核对时间,这一看立刻脑中的警铃立刻大作,少了一天,怎麽又会少了一天,已经好几年没有失忆了,怎麽会?
她赶紧起身找到手机,再次确认日期,发现果真少了一天。她双手抱着头回忆,从慈善晚会回来後,她因为失眠症发作,吃了安眠药就睡了,她记得慈善晚会是十九号,但现在的时间竟然已经是二十一号了。
她起身在换洗下来的衣物中翻看,想从中找出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衣物中找出她所忘记的回忆。白色小礼服,还有紫色披肩,是了,她是要去与严城赴约,最後有见面吗?见面说了什麽话?严城知道自己是尹伶伶了吗?不可能,就算他想探究,自己也不让他知道。
她又翻了被丢在沙发上的手提式晚宴包,发现里头有一张名片,她用指尖抚过上头烫金的字──严城,这个埋在心头好几年的名字。她皱了皱眉头,将名片直接丢进了垃圾桶里,反正以後是不会再见的人了,留着又有何用。
进了浴室发现还有她随意丢在里头的黑色健身衣,她去见了崔.吗?还是安琪?她走回床边,找到手机,拨了安琪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乔伊,一大清早的,怎麽了?」电话那头的安琪慵懒的声音,透漏了刚才还在睡梦中。
「安琪,我有重要的事。」乔伊口气凝重的说道。
「你想上诉就直接找崔.,我也作不了主。」
「上诉什麽?」
「你不是为了昨晚下达的命令的事吗?」
「安琪。我…我的失忆症又发作了,昨天的事我忘了一乾二净。昨天我似乎有过去总部,但我见了谁我完全不记得了。」乔伊烦躁的抓了抓头。
「忘了?那我不就又得讲一次命令。不是好几年没失忆了…。」安琪哀怨的叹了一口气。
「什麽命令?」
「先讲好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有问题就自己去找崔.。朱雀堂堂主接令。」
「是。」乔伊的脸色一怔,口气尊敬的回话。
「朱雀堂办事部,明日起改驻点中国A市,堂主崔乔伊半年内不论用什麽手段,将尹氏集团总公司收购完成。」
「崔安琪,这是什麽命令!我要见崔.。」乔伊的音量因为愤怒不自觉的加大。
「还来,昨天你差点把我给杀了,今天就饶了我的耳朵吧!」安琪无奈的抱怨。
「我说我要见崔.。」
「崔.离开美国了,我也不知他去那了,就这样,先挂了,拜。」安琪不等她说完,就直接断线了。
乔伊见电话被挂断,气愤的将手机砸向墙,支离破碎的手机飞射到房间各处。
她整个人卷曲在屋里的角落,关於自己偶尔失忆这件事,穹风说是因为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导致的,虽然经过穹风的催眠後有比较改善了,但昨天的记忆再次不见,表示那些痛苦还在潜意识中还没有被抹去,这点让此刻的她烦躁无比。
看来还是得像穹风说的,去面对才能解开这个结。
那段灰色的回忆是在严城出国留学後发生的事。
2003年,那时的她才十四岁,被尹尚美送到英国,一个人被迫在陌生的城市生活,当年年末沦为性侵的受害者,孤助无援的情况下,她变得更加的自闭、忧郁,虽然那段回忆被抹掉了,但乔伊知道在那段时间里,她的心是在淌血的,她的人生是灰色的。
被性侵後的那段期间只有杨淑莉、崔英二每年固定会去英国看自己,她没有多余的钱可以自己坐飞机,也不知怎麽回到那属於自己的故乡,只身一人的她不仅要学会生活上的自理,还得克服语言上的问题。
经过长时间的心理治疗,终於在六年後才能够渐渐走出阴霾,但人虽走入了人群,却无法再往前踏上一步,与人的距离还是得隔上一只手臂。十七小时的飞行时间让尹伶伶的精神紧绷到了极限,经过那麽多年後,她面对陌生人的恐惧有增无减。
光是一个陌生男子坐在隔壁,就足以让尹伶伶心跳加速,全身冒冷汗。飞机抵达A市时,尹伶伶面色苍白得像是快休克,耳鸣到无法听到任何声音,几个空服人员靠近想关心,却逼得她仓皇而逃,直到出关後见到尹菁菁才让她稍稍放松些。
「伶伶,你怎麽脸色那麽苍白?」尹菁菁皱着眉问她。
「有吗?可能搭飞机太累了。」
「才六年没见,我们伶伶变得成熟很多了喔。」尹菁菁在六年前尹伶伶在英国发生那件事,有特地去英国看她,之後就再也没有与她见过面了。几年下来尹伶伶脸上的婴儿肥已不复见,身材也愈发成熟,乌黑的长发将她不怎麽健康的肤色衬得更加的白。
「姐姐,你别取笑我了。」尹伶伶不着痕迹的避开尹菁菁伸过来要捏自己的手,这麽多年下来已经养成不与人的碰触,就算曾经是那麽熟悉的人,也还是无法接受。
「走吧,吴秘书还在外头等着呢。」尹菁菁心心念念在外头等着的人,也没去多注意尹伶伶的反应。尹菁菁犹豫着要不要跟尹伶伶说自己与吴秘书的关系,想想这层不被祝福的关系还是少个人知道比较安全,也就作罢了。
独自坐在後座的尹伶伶,看着前座的两个人,因为敏感的个性,立刻就感受出尹菁菁与吴秘书之间的情愫,只能感叹又是一对苦情鸳鸯了。吴秘书看姐姐的眼神,让她想起了那个人,毫无音讯的六年,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尹伶伶嘴角扯起了一抹苦笑,过了这麽多年,记忆中他的长相,早已模糊不清了,怎麽还奢望对方还记得自己呢?
「伶伶,傅元与严城这几天也回A市了,大阿姨说刚好爷爷七十大寿,明天会在家里宴客,晚点我们去挑礼服吧。」
「喔。」尹菁菁的话让尹伶伶不知所措,或许是因为听到他的名字吧,也或许是害怕是要面对社交活动吧,她後悔在这个时间点回到A市了。
「你在英国有机会参加这类型的活动吗?」
「没有。」尹伶伶这几年的状况并没有向家中的任何人提起过,虽然尹菁菁是亲姐姐,但两人相差了五岁,尹伶伶总觉得无法跟她自然的说出心里话。以前是怕尹菁菁笑话她幼稚,後来是尹菁菁愈来愈不懂自己,渐渐得也不会主动去跟尹菁菁报告自己的事了。
「没关系,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尹菁菁转过头,对她眨了眨眼。
「好。」尹伶伶怯怯的回话。
尹菁菁开了很多话题,问了她很多在英国的事,都被尹伶伶简短的几句给结束话题。尹菁菁这才惊觉自己的妹妹,毫无生气的活像一朵枯萎的花朵,在这个年纪的女孩不应该是青春洋溢的吗?尹菁菁担忧的看了吴秘书一眼,而他也给了她同感的眼神。
车子缓缓地靠近尹家大宅入口,尹伶伶以为她早已遗失的回忆,一丝一丝的由车窗外游回她的脑海里。
”我不喜欢钢琴,比较喜欢小提琴。”
”口水都流下来了。”
”明天开始上学都不用等你了,你快点,别再磨磨蹭蹭了。”
”你真像颗橘子。”
”你喜欢我吗?”
”你这麽笨,我怎麽能不担心。”
”因为我喜欢你。”
夏天雨後的气息,窜进尹伶伶的鼻子,啊,那麽熟悉的味道,尹伶伶依恋的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那些回忆再揽回自己脑海里一般。
尹菁菁说是还要去买东西,便将她放在入口处。她单薄的身体背着小提琴,又拉着那只比她身躯还大很多的行李箱,更显得弱不禁风。她缓步的穿越宅邸的花园往大门去,或许是近乡情怯,只觉得愈靠近大门,愈发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脚步愈是缓慢。
尹伶伶刚从花园的步道踏入车道,就见从大门过来的弯道驶进一台银色的休旅车,那辆车在到尹伶伶眼前时才急煞,发出响亮的煞车声。她怯怯的看向车子,只见驾驶座的车窗探出了傅元的脸,对她灿烂的笑着。
「尹伶伶!」傅元像是怕她听不到似的大喊。
尹伶伶僵硬的对他扯了一抹不像是笑容的微笑,拉着小提琴背带的手,在看向副驾驶座里的严城也看着自己时攒得紧紧的,她赶紧将视线移开,拉着行李往大门走。
「臭ㄚ头,这是见到哥哥们的态度吗?」傅元也不管车子就这样随意乱停,下车向前追问。
「傅元,好久不见。」尹伶伶僵着身驱转身,发现傅元离自己很近,又往後退了一步。
这时车子後坐下来了一个长得相当亮眼的女人,身上的T恤短到露出小蛮腰,热裤也短到快露出屁股来了,她拿下墨镜露出刷得长长的睫毛,对着尹伶伶笑道:「你好,我是严城的女朋友,张雅喻。」
尹伶伶只觉得脑门一轰,不知道要作何反应。视线移到刚下车的严城脸上,他冷漠的神情让尹伶伶发现他更加的遥不可及了。
她赶紧将视线向下移开避开他的视线,却发现严城变得比六年前更加成熟了,衬衫的扣子没有全扣,露出结实且染着小麦色肌肤的胸口,张雅喻纤白的手掌勾向严城随意卷起的袖子的手臂,更加突显他的手臂上肌肉的线条。
过了好些时间尹伶伶才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对着张雅喻道:「你好。」
「怎麽都没听严城他们提起你?是亲戚吗?」张雅喻热情的向前走向尹伶伶,吓得尹伶伶往後再退了半步。
「是妹妹。哇,这样算一算你可比尹伶伶大了四岁,张雅喻你好老喔。」傅元特地拿年龄来嘲笑她,她原是严城与傅元的学姐,为了倒追严城特地留学了一年,她比严城大四岁的事经常被傅元拿来当笑话。
「傅元,你找死呀!」张雅喻也没有管是不是会让她认为的未来婆婆给看到,追着傅元在花园里满场跑。其实就算被严城的妈妈给看到也没关系,因为张雅喻的父母亲跟尹尚美交情很深,而尹尚美早就将张雅喻认定为自己的媳妇了。
严城的目光虽然追随着傅元他们,但心思却是在余光所及的尹伶伶身上,内心的波澜并没有比尹伶伶小,他有太多的为什麽要问她,有太多的思念想说给她听,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见到她的这一刻全部冻结了,只因为她的冷漠。一直以来他都是拒绝张雅喻的追求的,但刚才的自己竟然默认张雅喻所说的,只因为要气她。
尹伶伶只觉得花园里那一抹灿烂与自己的世界格格不入,那似乎是自己没有资格拥有的东西,她浅浅的吐了一口气,转身走进她曾经认为能够给自己温暖的家。
屋内的样貌跟她离开前没有改变多少,只是门口那幅她喜欢的风信子画作被换掉了,也不见小李与吴妈,她也不想麻烦他们,就独自将行李拖到楼梯前,决定自己将行李提上去,在英国自己也是这样将这麽大的行李从四楼搬下楼的,幸好尹家的楼梯相当宽敞,四个人并行也不嫌窄,与在英国时的情况好太多了。
「怎麽回来了?」尹尚美站在楼梯的转弯处,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尹伶伶莫名的感到一股压力。
「大阿姨。」尹伶伶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她为何回来,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几年尹伶伶几次要求要回来都被漠视,她知道妈妈与姐姐要她继续留在英国,无非是担心自己回来住在尹家,还要面对大阿姨情况会更糟,但怎麽也联络不上爷爷,这点是让她最为受伤的。另外还有一点是因为自己身上没有钱可以回来,直到今年看医生的次数减少,她才能够多少存点钱买到机票。
「你爷爷知道你回来了吗?」尹尚美见到她其实是惊讶的,虽然表面上平静无波澜,内心早就掀起惊涛骇浪,她断了尹伶伶一切回国的方法,除非是尹尚纯有意让她回来。
「还没跟爷爷说。」尹伶伶的声音轻飘飘的毫无生气,她下意识的看向二楼爷爷的书房方向。
原本以为尹尚美还会再说些什麽,但等了一会发现她没再发声,她才又再抬头看向尹尚美,只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後,就在尹伶伶还没反应过来时,身边探过一只强壮有力的手,将她的行李箱拎起,是严城,没有等她的反应就将行李箱拎着往楼上去了。
「任何一个女生遇到这种状况我都会伸出援手的。」严城无视站在楼梯下的尹伶伶,也没有看站在楼梯上的母亲,但这些话是对尹伶伶说,也是对尹尚美说的。
尹伶伶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大阿姨瞪得大大的双眼,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怎麽也动不了,或许是因为大阿姨的反应,也或许是因为严城说的那些话。直到她的背被傅元狠狠的拍了一掌,她才发现楼梯上方早就没有任何身影,尹尚美早就不知去向了。
但尹伶伶立刻惊觉自己在没有防备下被傅元碰触到後,全身寒毛直竖,她就像是遇到鬼怪一般仓皇而逃,留下一头雾水的傅元与张雅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