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斯将招牌灯熄灭,宣告R.F酒吧的营业时间到此结束,暗巷中仅剩的一抹霓虹光束也跟着消散。
近几年在西区这一带,同业竞争变得相当激烈,想把生意做好越发艰辛,他们家已经算是这条路上晚打烊的店家。
晚班员工正在与店内环境清洁奋斗,空间不大的酒吧内部,主要分成三个区域,吧台、一般座位和包厢,整体装潢为古典英伦风格,沉稳中透露出一点时尚的质感。
吧台的主视觉是一整面摆放各式酒瓶的展示墙,数量可观,闲暇时得依序拿下来擦拭,工程之浩大让服务生们叫苦连天。
此时,刚关上的铁卷门,倏地发出“轰隆隆”声响,直接被拉至一半的高度,路嘉允弯下腰,身手俐落的钻进来。
离门口最近,拿拖把奋力打扫的男同事,因为个子特别娇小,绰号叫小大,他胆子同样也挺小的,被路嘉允此举活活吓了一跳,发自内心的喊出声:「Shit!⋯小鹿!?是你啊!」
「哇!一整天都找不到人是怎麽回事啊?搞失踪还真会挑时间。」,站在柜台前的陶斯,一见到人影,连忙卷起衬衫袖口,作势要找他秋後算帐。
路嘉允满脸写着疲倦,垂着肩膀,双手在鼻尖处合十,语气放软的求饶:「拜托别再碎念了,陶斯⋯借我睡一个晚上嘛!」,未等他有所回应,便迳自往更衣室方向走,反正亲爱的经理不会拒绝这小小的要求。
陶斯“哧”了一声,来不及发难,只能朝着背影嚷嚷道:「少臭美了⋯谁要让你睡呀?没大没小的家伙!」
「没办法啊!还不都是被你宠坏的⋯陶经理,你可怨不得别人。」,最後一个还没离开的,是担任DJ工作的阿诺,正对着陶斯咧嘴笑。
认真说来,他是这家酒吧的第三位老板,至於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则是另外一则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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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众人收拾得差不多,准备打包走人时,铁卷门外再度响起敲击声,在寂静空旷的深夜格外惊悚,空荡荡的酒吧里更是引起一阵回响。
这回不只是小大,所有人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摆明都打烊了,谁会来敲门啊?警察临检也不是挑这个时间吧!
「不好意思,打扰了。」,徐均以半蹲的姿势,从倘开的铁卷门下方空隙,探头进来。
惊魂未定的小大鼓起勇气,开口询问:「您⋯您哪位?」
徐均看起来精神超级不振,一副刚在睡梦中被惊醒的模样,揉揉鼻子说:「嗯⋯是这样的,我来找路嘉允,请问他是不是在里面?」,他知道三更半夜登堂入室的行径很唐突,只能开门见山的把路嘉允搬出来。
发现来的是一个正常人类,小大松了口气,接着询问:「所以你是小鹿的朋友?」
徐均飞快点头。
「那⋯小鹿在里面睡觉,你要进去找他吗?」
「好的,谢谢你!」,获得许可後,徐均立刻弯腰钻了进来。
「等等!小鹿在这里工作也好一段时间了,从来没听他说过您这号人物,况且我们打烊了,现在正要离开呢!」,陶斯总觉得事有蹊跷,敏锐的出声阻止。
倒不是徐均理亏或不擅表达,他只是不确定能否暴露路嘉允还是一个高中生的事实,担心害他丧失打工机会,更不敢亮出教师身份,只能吞吞吐吐的解释:「我和路嘉允确实认识,总之⋯麻烦让我见见他,一下下就好,我得先确认他的状况,耽误你们的下班时间,不好意思。」
徐均隐瞒的态度让陶斯更加怀疑,用冷冷的语气略带嘲讽说:「他在这里会有什麽危险?我们都是他的同事。」
只有小大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突然神来一笔,「啊⋯我听说他前阵子分手了,你该不会是他的新对象吧?」
「痾⋯没错!我打电话给他⋯他没接,我很担心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过来找他。」,徐均不禁暗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只能用这种老套的招数。
「喔⋯你是小鹿的男朋友?⋯是男朋友?还是炮友?要是炮友,那就不稀奇了。」,陶斯犀利的目光下上打量着徐均,心想:“长相倒是不错。”
徐均脑中百转千回,犹豫该从这两个选项中挑哪一个承认,最後模拟两可的说:「到底是什麽⋯等我见到他不就知道了,要是您不放心的话,我可以把我的个人资料留给您。」
「呵⋯跟你开玩笑的,来吧!我带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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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嘉允在外头沸沸扬扬的闹了一整天,确实让他的精力濒临耗竭边缘。
桌面上逐渐累积一瓶瓶来不及和杜今晨喝,但基於勤俭持家的美德,转眼间被他全数解决的空啤酒罐。
他酒量本来就不怎麽样,再加上空腹喝了不少,等心甘情愿躺在更衣室里那张硬梆梆的旧沙发时,意识已经不太清楚。
更衣室并不是一个舒适的睡眠空间,路嘉允躺得不甚安稳,右手握拳摆在额头,弯曲着腿,把自己缩成一团球。酒精发挥作用,摧残着体内,胃痛无预警的像海啸般袭来,於是,心高气傲的“鹿爷”上一秒还豪迈的大口喝酒,下一秒就浑身冒汗,倒地不起。
浑浑噩噩间,依稀看见徐均的身影在眼前胡乱挥着手,「路嘉允!你身体不舒服吗?怎麽流了这麽多汗啊?」
路嘉允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却远得模糊不清。
「我肚子⋯痛。」
徐均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惊人的滚烫,覆盖的发梢也被浸湿了,吓得赶紧一把将他扶坐起来,「你也喝太多酒了吧!赶快醒醒⋯走!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要看医生⋯」,被迫起身的路嘉允,只听见“医院”两个字。
他目光涣散,半天也对不到焦距,拼命摇晃脑袋,想看清楚眼前发生了什麽事。
「不行!不去医院你也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见徐均蹲下,路嘉允气力放尽没办法支撑,便倒在他背上虚弱的说:「那你收留我吧!你不是很关心我吗?」
徐均惊讶的回过头问:「你当真?⋯我再问一次,你确定要跟我走吗?」
路嘉允迷蒙的双眼此时却透出晶莹的光芒,用力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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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均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会答应路嘉允这种不合理的要求,根本不像他往常的作风。
总而言之,当他恢复理智时,发现已经背着路嘉允站在自家门口。
而这一路上,说有多艰辛就有多艰辛。
他不确定路嘉允是发酒疯,还是真的疯了?怎麽可以如此喋喋不休?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喝醉就会判若两人的事。
「老师,我跟你说⋯我没有有钱的爸妈,追着我跑,不会让你当上教务主任,也不会让你当上校长。」
「好⋯不会不会,我都知道,我没有想当主任,也不想当校长。」,徐均发誓,他生平第一次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身上负重一边找钥匙,还得一边安抚路嘉允的情绪。
「老师,你是不是害怕⋯我把你开学典礼⋯在顶楼偷抽菸的事情说出去,才会一直追着我?你放心,我不是这麽卑鄙的人,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
徐均住处是他省吃俭用,贷款买下来的套房,加上小小的阳台,空间并不算宽阔。
如今多了个喝得醉醺醺的小鬼头,走路东倒西歪,沿途碰撞不少东西,将他房里原先还算整齐的摆设搞得一团乱。
就在徐均好不容易把人移动到床边,突然“碰”的一声,床头灯应声而倒。
「路嘉允!你可不可以好好走路!你是喝醉不是残废。」,徐均一把将挂在身上的烂泥巴人扯下来,毫无疑问,他的耐心至此使用殆尽⋯归零。
徐均觉得发疯的肯定是他本人!
苦寻不着的时候,整天牵挂他的下落,现在找着了,却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搞什麽东西,又不是得了相思病。
「老师⋯你为什麽这麽凶?是不是觉得我很烦?你终於受不了了,对不对?」
路嘉允扯着徐均的衣领,放肆的质问他。
「我哪里凶了?你现在是怎样⋯借酒装疯吗?你是不是在整我?」
「我没有⋯」,路嘉允一边摇晃脑袋,一边用力的重心不稳,猛然往徐均身上倒,仓促之间踩到地板的闹钟,两人滚倒在一块。
忍无可忍的徐均使出杀手鐧,将他用棉被牢牢包住,翻过身整个压在他身上,低声恐吓着:「你再不安分一点,就给我滚出去!」
他力气异常的大,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给丢上床。或许是瞬间升高的温度,让路嘉允感到昏昏欲睡,挣扎几下後,真的没了动静。
「天啊!这是哪来的麻烦精?⋯这情况,也不知道该买什麽药?胃药还是退烧药?」
徐均转头,目露凶光的瞪了路嘉允几眼,见他总算传出匀称的呼吸声才拿了钥匙,穿上外套,出门去药局寻求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