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水彩写生,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温室。
「希望下礼拜不要下雨。」气温一如往常低,子曦披着毛毯缩在椅子上,对着手捧热饮的我说。
午後下起细雨,班上教室窗户紧闭,只留下气窗通风,雨水润如酥,绵密如纱地打在跑道的砖红与球场的青碧之上,原先亮眼的色彩刷了新的一层颜料黯淡下来,校园雾蒙蒙如海市蜃楼。
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雨,很快就要到下一次水彩课,希望天气能够短暂乾涸,保有乾燥的画画环境。而且如果雨太大,也可能留在教室继续画静物,都画了好几个礼拜,大家已然没什麽兴趣。
「你写生选哪里啊?」子曦问道。这是这几天班上的热门话题之一,因为这个课程,让我们对校园环境多了一点认识。
「我想去温室那里。」我倒是没有多想便说出答案,觉得那里有我还没完成的色彩。
「咦?你对那里很熟啊?你上次去一次而已不是吗?」
「也不是啦,就是想画那里。」
而且,若是能够遇到御森学长,我就有机会去那间神秘的美术社。不过又矛盾地由於本性使然,也不是那麽期待见面。
不!重点是,上课时间他总不会出现在温室吧!
可是第一次见到他,也是上课时间……
「哦……我应该会去中庭吧,那里的梅花开得好漂亮。」她说,「不过话说回来,老师是疯了吧,这麽冷还要我们去户外写生,况且冬天也没什麽花草可以画。」
我吸吸鼻子,点头。
不管了,温室是个写生好地方,跟学长一点关系都没有。
子曦开启其他话题,说她最近追的连续剧,出自金牌编剧之手,还请来大势女星出演主角,男主又是一张脸妖孽似俊美的颜值天才,这几周迈入剧情高潮,我也是有跟上更新的。
讲着讲着,我偏头看看在教室外和别人聊天的郭锦鸿,不知道他会选择哪个写生地点。
以他那麽高频率到操场运动的样子看来,选择操场是可能的。
可是他会不会有其他看中的地方,或者其他我不知道的喜好。
思绪一颤,懊恼自己又不知不觉将焦点放在他身上,总是习惯性地寻找他灿烂的笑脸,习惯性思考他在想什麽。
这种陌生的感觉很令人烦闷,类似打不出来的喷嚏。
「今天的值日生是谁啊?」有个同学忽然从外头探进教室,大声问。
我直起身,举手回应:「是我,怎麽了吗?」
「老师说上次团购的油画画板来了,在校门口,有点重,要两个人一起去拿。」
班上值日生是按座号排,前一半和後一半的同学轮流,我看着黑板上写在我座号下面的另一个号码,刚好是郭锦鸿。
「还有郭锦鸿啊,他在哪?」
「喔,在外面!」
因为轮流总会产生一个规律,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跟郭锦鸿一起当值日生,不过每次都只有擦黑板,尤其他下课时常先跑出去,上课了才回来擦我剩一半的部分,没什麽合作可言。
「一起」这两个字,如弹珠落上心尖,音色朗脆,可一声一声渐趋嘈切,连连串着微妙的滋味。
我走出教室,感受湿冷的风吹来,那是一个心灰意冷。
「哦,绍蓁,走吧!」他靠在围墙上,看我来了,便和我打招呼。
一路上,我大部分的时间垂头盯着自己的白布鞋,鞋头微微踢脏了,灰黑灰黑的,每次穿浅色的鞋子总想着以後也会脏,所以从来不特别注意该如何小心,现在倒觉得脏得好讨厌。
耳边是雨声淅沥,我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力。
「对了,你写生地点决定了吗?」
「啊?」我一愣,答:「我……还没欸。」
下意识说了口是心非的答案,好像总是习惯隐藏自己。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是喔,我也还没,想说参考一下你选哪里。」
「那个──」我张口想告诉他其实我选了温室。
「怎麽了?」他纯澈而明亮的眼睛望着我。
「……没事。」
没事。
他没有为我奇怪的举动多停留,继续问:「啊,你什麽时候开始留晚自习?」
「最快下礼拜五吧。」我一顿,「又要帮你占位置了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目前没有啦,不过偶尔可能要再拜托你了。」
我故意叹了口气,「好吧。」
「果然没有你还是不行呢。」他如释重负,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是单纯脱口而出。
我却听得心跳漏了一拍,心里那颗弹珠陡然错位,截去原本规律的叮咚声。
可、可是,他说得漫不经心,我干麽要在意呢。
我没有接话,而在这之後,我们也只有一路沉默到目的地。
半路上经过似乎有外堂课的班级,学生三三两两走出来,走廊一时聚满了人,我心不在焉,一个男生走过和我擦身,我默默注意旁边那位人类都来不及了,没留意到他,以致虽然力道不大,我还是被吓了一跳,脚步稍稍不稳。
「小心。」郭锦鸿伸手欲扶住我,不过我也仅是步伐一晃,并没有跌倒。
他的手僵在空中,见我没事,便收了回去。然而少年掌心温暖,就在距离我衬衫袖子的几公分远,即使并未触及,但那一瞬间,仍感觉什麽气流温绒绒地裹在我的肩头。心脏好像快跳出来了。
「……谢谢。」我不着痕迹退开,低声道谢。
「没事就好。」他笑着说,我瞥了他一眼,好像太阳一样。
须臾,抵达校门,我将附有老师签名的订购单交给警卫,并在他的指引下来到收发室墙边的纸箱,一箱二十块画板共两箱,清点完数量後,我搬起其中一只。
「我搬多一点吧。」他说,一边从我怀里的纸箱内拿走几块板子。
「不、不用啦,我们分一半刚刚好。」我身子一缩,旋过身欲挡住他的手,我又没那麽弱不禁风,他没有必要拿得比我多,可他没有罢休的意思,总共从我的箱子里拿走五块。
「没关系,就这样决定了。」他笑说,迈开腿快步走了。
我愣在原地无从说话,十几块画板也是有重量的,难以腾出手阻止他,只好追上去,安静跟在他身後走回教室。
好奇怪的感觉,我也说不上。
看着他的背影,走在他的影子里面,好奇怪。
是不是……应该压抑这种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