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為你一歲一枯榮 — 第三章(3)

我的颊上滑过一抹热。

接着,他貌似思索半晌,起身带着他的作品走近我。

「画得怎麽样?」他探头看看我放在水泥地上的图纸。

「啊,我画画速度很慢,还没好……」我一慌,急着想伸手盖住画,不料他手长,动作又快,抢先将手伸到我的画上,停在半空中。

「没关系,我也还没画完。」他说,「画画本来就应该放轻松,不用急。」

我微微怔愣。

对啊,画画本来就是沉淀心情用的,重点是运笔的过程,没必要急着完成,以前也有老师这麽告诉我。

而且,听他这麽说,我的心舒坦了。

他见我欲盖住画的手止住,便从容地拿起来贴近端详。

「笔触很好啊。」他的两根手指捏在纸缘轻轻摩擦,「而且你把植物画得很生动。」

没等我回答,他继续说:「不过只有一枝笔,阴影的深度果然还是不够,再给你一枝吧。」说着,从笔袋里翻出4B铅笔递给我,我接过,和原本的2B一起握在手里。

学长的用具是素描铅笔三大品牌之一,和我习惯的是同一个牌子,我用得平常,也许是因为这样才画得顺。

「你知道学校附近有家很棒的美术社吗?」他将画纸还给我,开了新的话题。

「超市隔壁那间吗?」刚入学的时候,学长姐就已经把诸如此类的资讯交给我们了。

「当然,」他故意顿一顿,「不是。」

咦?

学长姐说的那家商品齐全、价格合理,还有学生折扣,我们学校附近,虽然仍有一般文具书局,但专业的美术社就只有那一间了,难道还有其他家吗?

「在学校後面的巷子里,改天带你去。」他语毕,拿起笔和他自己的画,在我身旁画了起来。

我侧头窥看,一时之间惊艳无比。

未完的画作,奔放的铅笔线在图纸上交错,似是无心而撇,然一笔一笔恰到好处,像是在平面的纸上做雕塑一样,刻出植物的棱角和曲线,柔和中有坚韧,刚毅中有活泼。

相同的时间里,为什麽除了都还没完成,我们的差异这麽大呢?

此时此刻到底是什麽样的物种坐在我的身边啊?

「干麽,感动到说不出话吗?」他的声音打断我的恍神。

而我下意识点了点头:「嗯。」

接着抬眼望向他,回想他刚才的话,发现他所问的并不是针对他的作品。我後知後觉地眼睛一亮:「带我去?真的吗?」

「如果还能再遇到你。」他浅笑。

「……哦。」意识到自己的兴奋,还看到他脸上的淡笑,我羞赧地低下头,画画。

见识过学长的画再回来看自己的,有种丑小鸭在天鹅前旋转跳跃的感觉,原先听到他说我画得很生动时还小小地得意,现在反而觉得那只是客套话,心里顿时慌了,清晰体认「自惭形秽」这个成语的概念。

再来,我想到学长提到的店,他不是美术班学生,却更了解学校周边哪里适合买到最专业的材料。

他到底是谁?

午休在我的心神不宁中结束,他收拾完用具站起来,转头看我。

我画下最後一笔,回望他。

「我也好了,谢谢学长。」

我把笔还给他,看着他把素描本抱在胸口,想再欣赏一次他的作品的渴望涌上心头。

「那下次再见罗。」他的声音印在钟声的轨迹上,朝我挥挥手,转身走出温室。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对着他颀长的背影发呆。

没能看到他的成品,我的失望难掩,不过也并未继续待多久,便离开温室回去上课。

「咦?绍蓁?」

我怀揣着自己的画,在走进学校中庭的缺口时听到有人高呼我的名字,回头一看,是郭锦鸿。

遇到他,我的心跳缓缓加快,学长的事也暂时搁置一旁。

「你在这里干麽?」他问。

我停格几秒,答:「没事,逛逛校园。你呢?」

午休怎麽不在教室?

话溜出口之前被理智压了下来,这样问,一定太唐突了。

「我去爱校服务啊,上礼拜晚自习前打球的时候不小心打坏照明灯。」说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一笑,我也跟着笑,迎着吹来的冷风也笑。

走了几步,他注意到我手上的纸,问道:「你手上的是画吗?可不可以借我看?」

我犹豫了半晌,最後颔首:「嗯。不过画得很普通……」

想起学长的作品,就觉得自己的确是很普通。

「我觉得很棒啊!」他称赞道,眸子里闪闪亮亮的,笑容粲然,似滚滚寒流中的一盏明灯。

不知道是不是客套话,可还是让我的心情灼亮起来。

「我发现其实你很厉害,只是太低调了。」他认真看着我说,而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没有啦。」

「我没有乱说,是真的,你不用谦虚,应该很自信才对,大家都同班半年了,自己人啦!可以大方展现自己啊,嗯……哎呀,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他越说越语无伦次,最後挠挠头神态尴尬,我浅浅莞尔,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

我们并肩走回一年级大楼,沿路上聊聊天,偶尔袖子不小心碰撞摩擦彼此,我就会不着痕迹地往外退一点。

他好像没有察觉到。

那就好。

「绍蓁,你跟他两个人去哪里啊?」教室里,子曦刚睡醒,脸颊上还印着痕迹,酡红一片,发现我和郭锦鸿一起进来,精神都复苏了,拉着我低声问。

我无奈:「别八卦了,我们在外面遇到才一起回来的。」

她追问:「外面遇到?你去哪里鬼混了吗?」

我更无奈:「什麽鬼混,我是有事出去!」

好吧,说这句话我心里也是很不踏实的。

她嘟起嘴,意兴阑珊,看见我盖着放在桌上的纸,又指着问:「图画纸?你去美术教室啊?」

「对啊。」我将错就错,就这麽顺着她的疑问走。

苗绍蓁,你这样算不算见色忘友?

「哦。我还以为你见色忘友,跟郭锦鸿去哪里。」

我对她显然探口而出的话吓出一点冷汗,误打误撞戳中我的心虚。

只是,那个「色」指的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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