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画画速度是很快的,还有很多组尚未交换角色,而对於他浅浅得意的语气,我轻轻颔首,打开笔袋,选了浓度适当的素描笔开始。
我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那双眼睛,总是带着亲切开朗的笑意。再来客观地说,是他的鼻梁,硬挺,却不是西方人那种过分分明的轮廓,平凡的五官组合起来还是个俊逸的少年。
被他画的时候我老爱想东想西,画他的时候反而就能沉着地完成作品,果然画画能够超越浮世万千,是我心里的全部。
对,把他当成单纯的景色,纯粹是我要画的目标,就没事了。
指针持续走,我的笔尖在图画纸上摩擦,每抬首看他一次,就感觉他的唇角变得比前一次还要上扬了些。
是我的错觉吧,没事笑什麽笑。
我的画画速度是偏慢的,在下课前几分钟才放下笔,班上已经有约莫一半的组完成。我就是个矛盾的人,平时做事讲效率,遇到画画就慢吞吞,跟子曦相反。
「你画得很好耶。」他拿着我的作品,近看又远看,这比他盯着我本人看还要让我紧张。
「普普通通啦。」我边收拾边答,假装漫不经心。
後来,我们各自写了名字再一起交给老师,他看起来似乎想走在我身侧跟我说话,我藉口先离开,提心吊胆地走向子曦,和她一同回教室。
入秋的校园,金风仍衔着暖意,我和子曦走在晒不到太阳的树荫下,她理所当然问起这两堂课的事。
「跟郭锦鸿一组的感觉怎麽样啊?」明明是揶揄的口气,还装得一副很关心,她的良心是被风化了吧。
「很顺利啊。」
毕竟我基本上没说什麽话,只是内心翻云覆雨,所以表面上确实很顺利。
「他很强吧?」
「嗯,」我说,「真的很厉害。」
「哇,那你们就是高手过招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谦虚回应:「不敢当,我才不想跟他比。」
「可是……」
这时,风稍微强了点,拂过她的制服裙,她大惊失色,赶紧压住蠢蠢欲动的裙摆,而穿着运动短裤的我则是没良心地取笑她。
「这个色鬼,乱掀人家裙子。」她对着空气娇嗔。
「别误会了,他的目标一定不是你,是前面那个腿很长的女生。」我故意指着走在我们前方远处,背影仙女似的学生说。
「那至少我当得了陪衬,你什麽都不是。」
「陈子曦!」
我们就这样嘻嘻哈哈,走走停停穿过中庭。
出乎我的意料,这次素描课之後,我和郭锦鸿莫名多了交集,渐渐熟了起来。我终於开始学会和他相处,但这个「相处」,说穿了也只是我更懂得如何被动地接受他的主动交谈而已,更白话一点就是你说什麽我就负责点头哈。
比如快到段考的时候,他会拜托要去阅览室自习的我帮他占个位置,接着便和其他男生往球场冲。
毕竟我从小到大的教育里没有告诉我「给不会跟异性相处的你:如何拒绝异性善意的求助之婉转礼貌篇」,所以我通常是僵硬地笑着接下这个任务。
关於这个,我希望有一天能有勇气使用「谁理你啊果断拒绝篇」。
总之,已经接近上学期的第二次段考,情况和第一次完全一样。
我真对你失望啊苗绍蓁!
「拜托啦,这次就帮我占一下嘛!」放学前最後一节下课,他站在我的座位旁,苦苦哀求。
我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暂时占据我前面位置的子曦眉一挑,不客气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年级教室离阅览室那麽远,还有很多高二的会去,要有位置已经很难了,竟然还要多帮你占一个?」
「我知道很难啦,可是已经说好要跟隔壁班打友谊赛了,没办法啊……」他满脸为难,看起来相当可怜。
「那就不要去自习啊!你回家嘛!」
「不行,我回到家就念不下书了!」他一改乌云密布的样子,振振有词地解释,还反将子曦一军:「而且我又不是求你,你动作那麽慢,我还不如自己去,我是拜托绍蓁好吗?」
子曦一听嘟起嘴,恼羞成怒却又无从反驳。
「好啦,下不为例喔!」她最後妥协,我就觉得奇怪了,明明对方拜托的是我,这姑娘是在答应个什麽意思啊,我已经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日子就这样清闲却忙碌,除了美术班本身的作业,还要跟上学校正规课程的进度,和普通班一起考段考,有时候忙起来,拿着笔画到一半也可能睡着。
而在这些画啊画的高中时光里,我最喜欢的并不是素描,而是彩绘课的水彩。
多采多姿的颜料彩纸是我少数可以驰骋的沙场,我享受周旋在红橙黄绿蓝靛紫之间,情深似海至死不渝,再多文字围绕都不足够。
不过有时候我也会疑惑,为什麽我会在奼紫嫣红的春日里注意到白衣服的郭锦鸿。撇除性别,明明缤纷色彩里最不吸引我的就是白色啊,可也许就因为他的白色,能让我的世界拥有一点安详纯净吧。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