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追上海鸥的时候,暮色已经四合。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黑夜即将垄罩大地。空气中透着一股寥肃之气,淡淡的清冷将流动的气体都染上了沉默的愁绪。
路旁几户人家抢先亮了灯,屋子里的小窗口照出一道道鹅黄色。有人正在忙碌的做饭,铿锵的锅瓢声和抽油烟机低回嗡然声,与飘到马路上的各种咸香味道交错着,将街道闹腾起来。
几个孩子骑着脚踏车快速冲过,边骑边大声说话,车子後方各自夹着补习专用提袋。速度那样快,恣意享受着滑行带来的凉意,让风拂过脸颊,又潇洒让它离去。那群超前学完数学进度的孩子们,饥肠辘辘喊着想快点返回家吃饭看电视去。
冰蓝在路上奔跑,看着那些不断後退的景物,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他也曾在夕阳西下时,从补习班里跑出来,跳上他停在骑楼的脚踏车,踩上脚踏板溜下斜坡冲刺回家。
他个性孤僻,没啥朋友,沿路骑着车哼唱摇滚天团的新歌,也不害臊。遇见同班同学,当作不认识,斜眼看去一眼後从容拐弯骑走。隔天,男同学会说他好跩,女同学会说他好帅。
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尽管只有三菜一汤却总能把家里弄得香气四溢。他会扔下脚踏车推门大喊:「妈,我回来了!」妈妈懒得走出来,她总在厨房里扯开嗓门鬼叫,快去洗澡,洗完澡才能吃饭!
他很调皮,总要先溜到厨房用手指偷拿几块肉或几根青菜塞塞嘴,被刚烧好的菜烫个一下,才甘愿听话去洗澡。
妈妈见馋鬼又在偷吃,会气冲冲拿着锅铲或汤杓指着他,装出很凶的表情骂,你脏不脏!都没洗手还偷抓菜!小心拉肚子!
冰蓝从来不怕妈妈,妈妈演技很烂,一点也不恐怖。
妈妈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女人。
他曾想过,长大以後要告诉妈妈,我爱上了一条美人鱼,是真正的美人鱼,妈妈你如果同意我娶她,我带你去海里看看她。如果妈妈和老婆一起掉进海里,妈妈你不用担心害怕,媳妇儿会带您去海底参观她的家。
妈妈,如果您正在云层上方看着我,如果您依然惦记我,请您带领我找到她,请您像保佑我在任务里出生入死那样保佑她。我已经没有您,我不能再失去她。
不,我知道您要说什麽。
可是我也想让您知道,下一个不会更好。
爱情没有替代公式,也不是汰旧换新的商品。
您的傻儿子非她不可,谁都无法取代她。
冰蓝追上海鸥的时候,海鸥背着多妮正跨过公路旁的栏杆往海岸走。冰蓝追上去,挡在他们面前,气恼的问他:「你想干什麽!」说完,他焦急的低下来,细细查看多妮的脸庞。她像睡着了一样,未曾掀开美丽的眼皮。
海鸥像听得懂他说的话一样,他冷傲的神情中透出一抹淡淡的忧伤。他伸出一根细白修长的手指,沉静比向大海。
冰蓝不为所动,上前轻轻拍着多妮的脸颊,「多妮?醒醒!看看我,我在这里。多妮……」
多妮仍然毫无反应。
海鸥哀恸的注视他,再次比了比大海。他的眼睛透着不容妥协的坚定,以及孤注一掷的傻劲,让人忍不住打从心底信任他。
冰蓝愣愣地看着他们。
去海里吗?去海里就能将她救回来了吗?
不去海里呢?让她坐着等死吗?
三年的期限已经到了。从她上岸那刻起,命运的齿轮就开始将他们绞进了一个注定是悲剧的结局里。
可以吗?将一切苦难与折磨的源头逆转,从致命的咬痕中挣脱?
多妮不该上岸的,她不该放弃在海里自在悠游的鱼尾。
他们不该相遇的,她不该来到污浊丑陋的人类世界,更不该为他献出三百年的寿命去换取一个不确定的奇蹟。
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
他亲眼见过她幸福的笑着。
他亲耳听见她说她多麽庆幸自己来到他的身边。
她说,我喜欢人类世界唷,因为这里有你。
他记得拥抱她时彼此炙热的体温,他记得在灯光下与她十指紧扣时她娇羞的脸,他记得他朗读那本美人鱼故事给她听时,她脸上醺醺然的神采……
她在期待故事的美好结局。
而现在,不应该是故事的最终结局!
「好!我们带她回大海去!」冰蓝目光如炬,炯炯有神的眸子瞬着海鸥。他终於拿定了主意,他不想放弃,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救回她的途径。
大海是孕育她生命的摇篮,是她从小到大依存的环境。大海拥有无穷的神秘能量,也许他们能找得到其他力量抗衡女巫施下的咒语!
不能放弃!即使到了最後关头也要奋力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