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碧海謳歌 — 有海的地方就有人魚

青梅下班後,就跟着汽修店长一起过来了。

冰蓝看见他们连袂出现,虽然有些疑惑,也只是淡淡问了句:「怎麽一起过来?」

结果那两位年纪已经老大不小的青梅竹马居然同时红了脸。

冰蓝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新鲜事,於是又问:「你们在一起了?」

那对刚走马上任的情侣显然很没默契,他们同时喊出口:「是啊!」、「你找我干嘛呢?」

然後他们面面相觑,男的表情有些无奈,女的表情有点傻眼。

青梅在心里委屈的直掉泪,她还没准备好跟她从小暗恋到大的男人坦白她移情别恋的事啊!

虽然人家毫不在意。

冰蓝把多妮拉到他们中间,对着青梅说:「你带她进去房间,教她一些大人该知道的事。」

他想了想,觉得说得含糊了,便又补充:「女人该知道的事。」

青梅一愣。啥?女人该知道的事?

知道什麽事呀?

在冰蓝的眼神逼迫之下,多妮和青梅双双被赶进了房里,客厅剩下冰蓝和店长四目相对。

除了电扇转动发出的嗡嗯嗡嗯声之外,空气静得像结冰。

冰蓝先打破沉默:「恭喜你,终於追到她。我们来喝啤酒庆祝吧?」

店长拍拍他的肩,与他一同走向冰箱,拿出一手啤酒,「谢谢你把她让给我。」

冰蓝耸肩,不以为意的接过一瓶他递过来的冰凉啤酒说:「没有什麽让不让,一直以来我志不在她。」

店长爽朗一笑,举起手中物与他对碰:「乾杯!」

房间里。

多妮坐在床上,青梅双手环胸站在她面前俯视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激烈对撞。

约莫过了半个世纪之久,青梅才有些眼红的质问:「你为什麽长这麽快?一下子就变得那麽漂亮?」

多妮傻傻的摸着自己的脸颊:「我很漂亮?」

「别装傻了。」青梅走过去,扯下她的手,仔细端详她的脸,她立体深邃还很完美的五官。

啧啧……难怪连冰蓝都被她给迷得神魂颠倒去了。

多妮愣愣的望着她。

容貌又变了吗?

多妮忘不了她离开故海的那一晚。

在那个怒海翻腾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之夜,在她终於历尽艰难穿过一片荆棘漩涡,游到深海女巫的家,在她跪下来哭着求女巫赠她一瓶黑暗魔药,予她一双修长的腿,她愿意用任何她最珍贵的东西作为交换……

她还记得女巫的笑多麽邪佞,她的利牙是多麽尖锐,她血红的双唇像要裂到了耳边,整个海底都因为她凄寒的笑语回音激烈动荡着。

她还记得自己流着泪吞下了那瓶滚烫的药水,欣然接受了从此以後的诅咒。

女巫挥舞着黑色的袖摆告诉她,她将会失去无与伦比的惊人美貌。即使真爱无敌,他再也无法认出她的样貌,在芸芸众生之中找到她。唯有灵魂,是指引他的唯一线索。

再来,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她会躺在一个世界上离他最远的天涯海角,若她能克服万难,一步一步用脚走回他的身边,她才具备最低微的资格留在他所处的世界。

最後,如果他爱上了别人,她将会变成一座岸边的雕像。世世代代在海与陆地的交界处,接受凶猛的浪花日以继夜拍打与冲蚀。她的存在从此以後只为了警惕人鱼族群,人鱼不该抵触天神的戒律,妄想与人类相爱。

所以,那瓶魔药发挥了作用,她在荒芜的世界尽头醒了过来。

她听不懂人话,她没有鞋子可以穿,她一步步的摸索一步步的沿着海岸线,不厌其烦地寻求各地人鱼族群的帮助,只为了不远千里与他相会。

深海女巫讨厌美好的一切,她把一切都想得很糟糕,她认为像她这样娇弱的小公主肯定无法吃得了苦,受不了折磨。

可她却不明了,有海的地方就有人鱼,无论你是什麽种族的人鱼,他们永远对你伸出善意的手,赠你无私的帮助。

无论是几百年前的人鱼,还是几百年後的人鱼,他们温热的身体里流淌着善良的血液。

童话故事里那把匕首从来不可能刺进任何人的心脏里。

任何一个人鱼都不会舍得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类,即使那已经威胁到自己的生命。他们只会在必要时,挺身而出扞卫家园,确保他们的种族血脉能继续绵延下去。

比起对立,人鱼更倾向团结。比起憎恨,人鱼更愿意热爱及包容。所以人鱼的面容总是很美,他们打从心底散发出美。

人鱼拥有人类想像不到且足以与之抗衡的神秘力量,可是人鱼不会用来挑起战争,不会用来毁坏和平。

他们静静地待在海底,静静地逃到越来越稀少的乾净海域,他们生活在被污染的海水里,死的死,伤的伤。做过最可恶的一件事情却只是警告他们深爱的孩子们──如果可以,远离贪得无厌的人类吧。

人鱼虽然温柔,却不会服输。他们柔软,却十分坚韧。

多妮也是。

即使打着赤脚,即使踏在烫得刺人的沙滩,即使正午的高温钉在天空曝晒着她,她也不曾有所畏惧。

她深深相信她可以,她深深相信不管多远她都能重返他的面前,她从来不曾怀疑。

人鱼奶奶曾经慈祥地搂着她,对她说过一段有智慧的话。她说,世界很大,路途遥远,一步一步慢慢走,总有一天会抵达。

只有心的距离,即使伸出手就能触摸它的鲜活跳动,若他眼中没有你,虽是咫尺,却是天涯。

她终於踏遍千山万水来到记忆里的那片海滩,来到他们初相识的那片海。她悄悄的在夜里一户又一户的从窗子里边看过去,找寻她刻在脑海里的身影。在多次被人拿扫把撵走,及每个狼狈奔逃的当下,她依然坚信着,他会是记忆里和她一样期待重逢的、温柔的他。

可是当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蹲踞的她面前,她抬起头,却一眼望尽他眼里那份陌生的冷漠。

那时的她还听不懂他说的话。

现在她想起来了,当时他说:「赶紧走吧。」

如果不要想起来,她就可以永远都不用懂。

原来那时他在赶她走。

他忘了她了,他真的忘了她了。

他忘记他曾跳下那片海,来到她的世界。

他忘记他曾在海里牵起她的手,与她一起在午後遨游。

那时候,她在笑,他也跟着笑。

她想跟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女巫的预言再次从心灵深处浮现。

她疯狂而刺耳的笑声在海底回荡不休。

哦~人鱼王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我要夺走你的美貌。去吧,如果你认为喜新厌旧的人类依然爱你。去吧,如果你相信人类有矢志不渝的爱情。去吧,如果这是你要的结局,去吧。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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