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站在琴房前,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我昨天明明在医院时明明都想好许多可能性,但站在门口前,我还是却步了。
我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不知道等下要对老师说什麽。
「都几个星期了还吹这样?你到底回家有没有练习啊?」
「老师,对不起,我……」
「不要再给我找藉口了,出去!」
老师骂学弟的声音即便隔着门还有厚实的隔音墙仍然传了出来,周围除了她的骂声外,还有许多人在弹琴、练习乐器的声音,虽然吵杂,但她的声音在我耳里却格外清晰。
接着我看着学弟哭着出来,看到我愣了一下,脸上闪过尴尬、羞愧、难过等许多情绪,没有向我问好,就往外跑去。
我的脚下好像被绑着许多砖块一样,重到让我无法移动。
我隔着琴房外的透明隔板,看到老师的脸色并不好看。
在我盯着她看时,她仿佛知道我在看她,转头看向在门口的我,对我露出我记忆中熟悉的笑容。
我看着那抹笑容好一阵子,想把这笑容深刻记在脑海里。
因为我怕这是我最後一次见到这个笑容了。
然後,她看着呆站在原地的我,招手示意我进去。
我深呼吸,咬了下下唇,握紧拳头,打开门,走进去。
「来了怎麽一直站在外面不进来?」她问我。
「因为那时候学弟还在上课。」而且还被你骂得臭头。
「你以後直接进来没关系,不要乾站在外面,进来吹冷气吧。」她依旧对我态度友善,看着她的笑容,我就越不敢说出我比赛失常的事。
「好。」我乖顺地说,把手上的谱放到谱架上。
「对了,你昨天的比赛怎麽样?你这次也是拿第一名,对吧?」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感觉自己整个人颤抖了一下。
「怎麽不说话?」见我没回答,她继续问。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眼睛。
可以的,我准备好了。
「老师,对不起。我在台上失误了。」我微微向她鞠躬道歉,开始说明昨天的情况,「那时候在台上,我吹到一半的时候肚子开始痛,虽然我有吹完,但……表现不好,这次应该不会拿第一名,真的对不起。」我抬起头,每一字每一句都感觉声音在颤抖。
「什麽?」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彷佛想确认刚才她有没有听错。
「老师,我失误了,对不起。」我再次说出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什麽?」我看着她铁青的脸色,糟到不能再糟,她怒不可遏,这是她第一次对我大发雷霆。
「没有拿到第一名?失误?方昱程,我们在台上是绝对不允许失误的,你现在跟我说失误?你不觉得你的藉口太过牵强了吗?」她笑得讽刺,我不知道她是在笑我的失误,还是在笑自己完美无缺的学生竟然也被染上了黑点。
「你没有得到你应有的成绩还敢来学校啊?你不会觉得丢脸吗?方昱程?」她语气冰冷地说,瞬间像变了个人,跟以前总是对我温柔的她大相径庭。
「老师,对不起……」我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小声,我不知道该说什麽,只能不断地道歉。
接着她拿起一旁放在钢琴上的谱,往我身上砸。
「说对不起有用吗?说对不起就可以改变事实吗?不会!那你就不要一直道歉!道歉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词了!」
被她拿谱砸的几下後我才发觉我正在被她拿谱重重的砸在我身上,身体的痛觉一次比一次还要痛,但比起身上的痛,更多的是心里上的痛,我没想过,过去我那麽尊敬的老师,现在会这样对我。
我不断地流泪,用手试图阻挡她的攻击,但却只是徒劳,她的攻击一次比一次还要过份,我被她逼到墙角,甚至跌落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国小生一样,只能不断地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她在用谱攻击我的时候,同时也说了些什麽,但我思绪混乱到没听清楚她说了什麽,只好继续不断道歉。
「你走吧,我没有你这种学生,以後别再让我看见你了。」她终於停手,我不知道她是打我打累了,还是放弃我,不想在再我身上花任何一丝力气了。
「老师,拜托,不要放弃我,我下次一定、一定会再拿回第一名的,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拉着她的手,放下我所有的尊严拜托她。
她甩开我的手,把谱架上的谱,还有我的长笛用力的塞进我的怀里,「我不需要失误过的学生,你出过一次错,别人就会记得你的失误,忘记你前面有多好,懂吗?你花再多力气也无法弥补你的失误的,所以,走吧。别逼我再说更多难听的话。」
知道自己对她来说再也没有价值,我也不想再多说什麽,我打开门离开她的琴房,想找个地方好好整理我的情绪,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麽难堪的样子。
我看见走廊最後一间琴房灯是暗的,应该没有人。
正当我想朝那里奔去时,我的手被人拉住。
「你怎麽了?」赵宇翔有些惊讶的看着我。
「不要管我。」我吸了吸鼻子,尽量不要让我的情绪影响他。
「看到你这样,我没办法不管你。」他皱着眉头担心地说,但是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其他人的关心和同情了。
「就跟你说不要管我!」我终究还是迁怒了他,他的眼里透露出有些难过的神情,我随即冷静下来,对他说:「抱歉,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拜托,让我一个人吧。」
他放开我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什麽事都可以告诉我,你可以不用一个人承受这一切的。」
「嗯。」我没有对他说谢谢,因为我不知道,该怎麽告诉他或是其他人我刚才不堪的样子,我也不想向他人示弱。
我的人生一直都很一帆风顺的,直到昨天比赛的失误,彻底在我的人生画上了一个黑点,而我,现在也成为没有价值的失败者了。
我跑向走廊到底的琴房,有些粗鲁的打开门,再用力的关上门把门锁上。
我没有打开灯,因为这样别人就不会知道我在哪里,我可以尽情的哭泣。
一个人待在黑暗且安静的琴房,我整个人像没气的气球,跌落在地上,抱紧手里的长笛和谱,放声大哭。
我不知道,为什麽我一直努力当个好学生、好孩子,但老师因为我一次的失误就不要我了;我不管做得再好、成绩再优秀,依旧无法入我爸的眼,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给予我肯定,只不断地看不起我,否定我的努力。
他们凭什麽不顾我的感受?比赛失误我也很难过、很受伤啊,为什麽没有人关心我的感受?为什麽我那麽努力想成为一个好儿子,只是喜欢音乐就得不到他的喜爱?
凭什麽我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凭什麽?
我用力地在墙上用拳头敲了好几下,直到自己的手红肿才放下来。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
但当我停止流泪後,我在心里暗自发誓。
我,方昱程,从此之後只为自己而活,我不会再去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想法,我只会当我自己,而我也会爬到更高的地方,让那些过去瞧不起我的人永远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