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课就到这边。」陈老师给我一个温婉的笑容,「从第一次见到你、听你吹长笛时,我就知道你是很有天份的学生,在我任教二十多年的学生中,你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你的前途无可限量,有你这样的学生,真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老师,您过奖了,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向您学习的。」被她称赞有点害羞,我一直觉得她捧我捧得太高了,我还没有好到拥有这些称赞的地步。
「你值得这些称赞的。」她用肯定的语气告诉我,「我以你为荣,如果我们一起努力的话,我相信你一定会到达连你也想不到的高处。」
「好。」我笑着回应她。
我喜欢音乐,我有天份,我愿意努力,还有对我很好、不断鼓励我的老师,我幸运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是否值得拥有这些幸运。
「明年又要比全国赛了,我们一起加油,好吗?」她问,但我根本连想都不用想,我的回答当然是好。
「当然。」我用力地点点头,深怕她不知道我有多麽愿意与她一起努力。
升上国三,在比完市赛後,我仍然是榜上的第一名,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国赛。
老师一直相信我会拿下第一名去参加全国赛,而我也确实做到了。
她比我本人还开心,开心到好像拥有了全世界最顶尖的奖项,尽管我明明只是拿下这座城市里的第一名,她还是那麽的开心。
她开心我就开心,我也会更加努力,得到她还有家人的认同。
我家里只有我妈是支持我学音乐的。
我刚学钢琴的时候,我爸一开始以为我只是玩玩,没有认真,所以也没多说什麽。
但後来他知道我要去读音乐班时,整个人脸都绿了,说我未来是要继承他公司的人,去音乐班学音乐成何体统?
在我顺利进入音乐班之後,他得知我选了长笛当我另外一个乐器,语气更酸地说:「男生学什麽长笛?娘死了。为什麽就不能选个比较有男子气概的乐器,偏偏选什麽长笛,让你读音乐班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难道你就不能顺我心一点吗?你知不知道出去外面跟别人说你学长笛让我很丢脸啊?」
我默默承受那些他不断朝我丢来的利刃,我无力抵抗,只能任由那些利刃把我捅得满身是伤。
为什麽,我那麽努力的学长笛和音乐,拿了那麽多的第一名,他却没看在眼里?
我妈也不是没帮我、没阻止我爸说那麽多过分的话,但我妈越阻止,他就会说的更过份,到最後,我妈只会在房间里偷偷拭泪,还要我给她卫生纸安慰她。
到底是谁受委屈了?我连哭都没有哭,怎麽反倒我来安慰我妈了?真是讽刺。
不哭不代表不受伤;不反抗不代表不想反抗,只是无力反抗罢了。
我好想赶快长大,离开这个家,过着我想要的生活。
我想过着能自己选择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活在鸟笼里,永远只能望着外面的天空有多蓝。
「今天的全国赛加油,我等你的好消息。」
手机萤幕上是老师为我加油打气的讯息。
「谢谢老师,我会加油的!」我在手机键盘上飞快的回应她的讯息,回完後,我把手机收到口袋里,整个人心脏都在砰砰跳。
除了紧张之外,更多的是期待。
全国赛的程度跟市赛有一大截的差距,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各个县市里最强的人,要从中选出第一名很不容易。
我很期待跟不同县市的人切磋,虽然我一直在全国赛都是第一名,但我也没有因此而感到骄傲或松懈,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不小心松懈,其他的人就会在我後面超越我,所以我连一刻都没松懈过。
在我後面的人程度跟我差不了多少,只是我又比他们还要再优秀一点而已。
对,只是一点而已,每次成绩出来我们分数的差距都是零点几的差距,而这微小的差距,就会是名次上遥远的距离。
当一直的第一名很风光,可是要维持这个位子屹立不摇,必须得花更多倍的力气。
我从来没有後悔过,在学习长笛的过程中,我有支持我的妈妈、不断栽培我的老师、在这路上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在这条路上,都陪伴着我走过许多重要的时刻。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到後台准备罗。」我的伴奏老师对我说。
她也是从国小开始跟我一起度过每个考试和比赛的重要夥伴,有她在,总是让我倍感安心。
她的伴奏像翅膀一样,让我总能安心的演奏。
记得国小刚学长笛的时候,考试会紧张,上台时拍子、速度会不稳,但无论我的拍子和速度有多少的变化,她总能注意到并且立即修正、跟上我吹的地方,就连我不小心忘谱时,她也会用钢琴偷偷弹几个音提示我、让我记起来。
当然,现在的我已经不会有拍子、速度不稳和忘谱的情况发生了。
她是十分专业的伴奏,也是我在这条路上不可或缺的好夥伴。
「当然。」我给她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们走吧。」
我站在後台,听着前面的人的演奏。
她叫何语贞,是上次全国赛第二名的得奖人。
在国小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一开始比赛的时候,她的成绩并不理想,甚至没办法进到全国赛,後来她不断地努力,赢了市赛,再从全国赛第五名到第二名。
她认真的态度让我着实佩服。她是个地才,练习的时间是我的两、三倍,认真用功的程度更是,而她努力那麽多,我却可以比她轻松的练习达到相同的成效。
天份真的是上天给的礼物,但如果不珍惜的话,很快就会被更努力的人超越了。
我一直知道这个道理,也知道後面有强劲的对手不断地想要赶上我,所以我也更努力的往前,这或许也是个对彼此不错的激励吧。
听到她这次的吹奏又明显的比上次进步更多,我被她的进步感到有些惊讶。
那我呢?我这次有比上次还要更进步,技巧更好了吗?
听着她的演出,我开始对自己感到怀疑,有了疑问。
我真的有大家说的那麽好吗?还是大家因为我一直是第一名而把称赞我当成习惯了而已?
「轮到我们了,一起加油吧。」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拉回现实。
「好。」我回她。
何语贞走进後台,轻声对我说声加油,我也微笑对她说谢谢。
跟她聊过知道她不是有心机的女生,我们在生活中也会互相讨论练习长笛跟曲子诠释的方式,所以知道她是真心为我加油,在这个环境里,能遇到有肚量、愿意为竞争对手加油的人实在不多。
虽然我爸总是跟我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可是,我才十五岁,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现在长大?
我不想懂大人世界里的成熟、现实中难免的妥协、为了要保护自己而有不同的面相,我现在还想只当个不懂世故的国中生。
可不可以,容许我在这个年纪任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