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我以你为荣。」
「有你这样的学生,真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如果我们一起努力的话,我相信你一定会到达连你也想不到的高处。」
那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我过往的回忆当中,一年多了,这个声音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她的声音轻柔,美好到像是海妖一样,可以蛊惑人心,而当时的我,对於她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
到第三十二小节突慢,随即又马上回到原速,我照着乐谱上术语的指示,弹奏得更加激动,让我挖开伤口的那把刀,又插的更深、更往里面挖掘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下次全国赛也要拿下第一名喔。」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乐曲在後面用术语写上要一直变得比前面的速度快一些,要层层堆叠,一小节比一小节还要快,我的手不断地加速,我知道我已经快在崩溃和失控的边缘了,可是我停不下来。
「你这次也是拿第一名,对吧?」
「什麽?」我看着她铁青的脸色,糟到不能再糟,她怒不可遏,这是她第一次对我大发雷霆。
「没有拿到第一名?失误?方昱程,我们在台上是绝对不允许失误的,你现在跟我说失误?你不觉得你的藉口太过牵强了吗?」她笑得讽刺,我不知道她是在笑我的失误,还是在笑自己完美无缺的学生竟然也被染上了黑点。
「你走吧,我没有你这种学生,以後别再让我看见你了。」
「停下来!」钢琴老师用力抓着我的右手,迫使我停下来,回到了现实,她皱着眉头,脸上闪过许多的情绪,最後担心地说:「你这样弹琴手会受伤的,你有长笛,也有钢琴,手是要一辈子好好爱护的,你这样弹等於是在践踏你的音乐生命。」
「……对不起。」我乖顺的向她道歉。
她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在生气,只是希望,你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後,再弹这首曲子。」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起来吧,现在才刚开学,你不必那麽绷紧神经,今天这堂课,你就先听我弹一次吧,我会把要注意、该怎麽弹奏的东西写在谱上,你回家就先照着练吧,如果有自己想诠释的方式也可以,不一定要照我的,但如果你目前没有想法的话,就先照我的吧。」
「好,谢谢老师。」
後半个小时,我听她弹着叙事曲,她先从头弹到尾完整的弹了一次,接着再从头开始弹,每到一个段落、换速度、拍号或是有写术语的地方,她都会停下来跟我说,边写在谱上,她在谱上写满了所有的重点笔记後交给了我。
「啊,下星期不用练完整首给我喔,我只是太无聊了,所以就把整首曲子的重点都写下来了。」她对我露出心疼的笑容,「我知道你是很乖、很认真的学生,大概是我教钢琴二十多年来最认真的学生吧,但是你也别逼自己太紧了,有时候如果停下脚步看看周围的风景,也不见得是坏事呀。」她拉开窗帘,指了指操场上正在打篮球的学生,「你看,外面天气正好,你也正值青春,你应该要像在操场上打篮球的那些学生一样,无忧无虑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用她那彷佛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睛看着我,「你才十七岁,还很年轻,不应该怕犯错的,我不害怕你犯错,更怕的是你把自己逼得太紧,最後无法呼吸。」
我对她真是又爱又恨,我喜欢她在教学的时候给我的高度自由,还有对音乐源源不绝的热情;但我同时也讨厌她那双能看透我的双眼。
「你这年纪才正是要展翅高飞的年纪,不应该害怕飞翔。」她的双眼不再凝视着我,而是看着在操场上打球的学生,我不知道她在对自己说,还是对我说。
我害怕飞翔吗?
我不知道,我现在明明很努力达成长笛和钢琴老师的要求和目标啊,我有在害怕飞翔吗?我不是一直在前进着吗?
还是她想说的是,我这辈子都在小心翼翼地活着,从来都没有自由地飞过?
我不想问她答案,因为我知道,她也不会告诉我,就算告诉我,答案我一定不会爱听。
「最近市赛开始报名了,请有要参加比赛的同学注意报名截止日期喔。」老师看着台下的同学,「那麽,还有其他干部要补充什麽吗?」
没有人回应她,她看了看我,「班长?」
「没有。」我依旧冷漠的回应她,她似乎也习惯了我的冷漠,表现得毫不在意。
接着下课钟声响起,她顺势向台下的同学宣布下课後离去。
「你今年还会报市赛吗?」赵宇翔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人後,小声地问我。
「废话,当然要报,怎麽不报?我这一年多来的努力,就是为了这次啊。」我说得理所当然。
「但是我……」
「停。」我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真的、真的不用担心我,都几岁了,我早就调适好自己的心情了,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准备好了。」我的语调轻快,表现出有自信的样子,不想让他发现其实我在说谎。
我其实没有一天从过去的回忆中走出来,那天的回忆对现在的我来说,仍然是个巨大的怪兽,在我练习长笛的时候、站上舞台的时候,吞噬了我过往所有的自信和从容。
纵使我现在能好好的站在舞台上演奏完整首曲子,可我却失去了情感表达、诠释的能力了,我的表演自从那天也像拼图一样缺失了一块,怎麽找也找不回来,永远不完整,永远少一块。
「那……加油。」他知道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我,只好对我加油。
「谢啦。」
方昱程,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