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宫城凉子
好久没有和人说话了。
好一阵子没有听过人的声音了。
我该怎麽办?
*
几个礼拜以来,我像这样重复着毫无意义和营养的对话,对象是没有主人的电子信箱。
回过神来,我看向时钟,才想起它早就停了。
凭生理时钟判断大概已经早上了吧。
我离开房间走向厨房打算找东西吃,毫不讶异地发现冰箱是空的。
「老妈什麽时候又翘家了…」
这样的疑问回荡在我心中。当然,我知道我其实并不是很在乎问题的答案。
看来得要出门一趟了。
身为年值十七的高二学生,我目前的生活形态其实不怎麽…「高二」。
换个说法,我从去年十月到现在都过着茧居的生活。
话说…「现在」指的是几月几号其实也不在我的认知范围内了。
我走回房间打开衣柜,久违地套上了短袖外出装,顺便从老妈留下的钱包里抽出几张万元大钞。这套外出装是我最中意的,只是太久没穿了,上头有一股浓烈的霉味。
上次穿外出装…记得似乎还是冬天来着。
来到玄关时,不经意照了照镜子,正常服饰在我身上散发出的突兀感彷佛记述着被我弃置的岁月。
「…………」
不碰书、不碰电脑,更别说学习。手机也只在传电子邮件时用。除了维持生命的必要行为之外时时刻刻躺在床上,饮食也只是看不见尽头的微波食品或泡面。
这一直是…在那之後的我、的日常。
我在门前停滞了许久,彷如在糖果柜前迟迟做不出选择的孩子,这份踌躇是比表面上更复杂的情绪。
大概很久没有从事需要思考的行为了吧。
「外面现在长怎样呢…」
真想永远不再踏出家门。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得吃东西……
虽然我感觉现在就死去大概也无所谓,不过就最後居然是这样饿死还是不免觉得可惜吧。
想到这里,我已经站到了公寓的前廊上。
一直以来浸渍在黑暗中的瞳孔,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迎来了强烈的阳光,引发的剧烈刺痛让我用力眯起了眼睛。
等到渐渐适应了以後,我慢慢抬起头环顾。
睽违了…不知道多久的天空,如今泛滥着令我些微不悦的碧蓝。
看来在我消失的期间,世界还是一如往常愉快地行进呢…
说不定没有我的时候世界还更美好些。
在搭乘电梯到一楼的期间,我发现这部电梯的天花板破了一个大洞,日光灯管也坏了两根。不过……管他的。
我走下公寓前的坡道,不经意地眺望着藤泽。
还是一如记忆中的往常。
藤泽县是我少数不厌恶居住的地区,它位於天空和大海的交会带,没有边界线的湛蓝孕育了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致。虽然如今我无法这样看待它就是了。
这一带的民宅大多较低矮,高的也不过三层楼。再加上我住的公寓在地势偏高的住宅区,可以说是一望无际。
从门前的马路上就能隐约望见大海。
今天的海……说实在的,非常美。
然而像这样太过耀眼的景色实在不是现在的我所乐见的,於是我转而寻找惨淡的事物。
最後我决定在剩下的路程中只盯着柏油路面。虽然乾净的不像话,但还不至於让我嫉妒吧。
*
我像上次一样在超市里进行搜刮式的采买,商品包括不胜可数的营养棒和杯装泡面。这样大概不至於会死…吧,我这样心想,一边来到了柜台。
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留着一头太妹金发的女店员十分傻眼,不过终究是帮我结了帐。我忽视掉从四周投来的、诧异的视线,走出了超市。
回程的路上我踢着小石子,不知不觉走到了超市附近的公园里。
这座公园土地贫瘠,虽然有一些简单的植被和灌木,但说实在算不上什麽景致。尽管如此,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我总会在放学路上顺道绕进这里闲晃。
虽然还是不知道日期,不过现在大概是春天吧。怪不得寂寥的公园多了几分生气和鸟语花香,和以往大不相同。
「…………」
我无语地望着这篇稀罕的春色。
啊…似乎想起了什麽事。
班主任前几天打了通电话来家里通知我去学校拿期末考范围的讲义,当时的留言里他的声音掺杂了些许急切和不耐烦。
一想到顶着光头的中年肥胖男子为了申请在家学习的学生东奔西走,我心中一瞬间闪过一抹痛快。
话说…要回学校对我而言是一件颇有挑战性的任务。原因当然是那里各个角落都充满着足迹和回忆。一个月前回去时,我吐了。
虽然如此,我却只犹豫了五秒就转身走往藤泽车站的方向,内心有一部分或许是不想把麻烦事留到下次出门,所以就速战速决吧。
我刷了卡通过剪票口,走向曾经每天搭乘江之电的月台。
月台上的中古时钟显示现在是十点三十一分。
我静静伫立着等待电车进站。进站时刮起的凉风还是一如以往地宜人。
这个时间再也没有通勤的人潮,所以车上只有我和几组观光客。
我看向窗外,任由电车沿途熟悉的风景不断掠过我的感官,然而它们却没有真正被捕捉到。
座位右侧的空虚感一再地提醒着我她不在的事实。
*
转眼间七里滨的海岸线已经映入了眼帘,远方衬着模糊的江之岛,耸立着的「海烛」灯饰若隐若现。
洁白的沙滩彷佛催促着我在这站下车。
我出了七里滨站,往神奈川县立七里滨高等学校的指标方向走去。
我就读的这所高中和沙滩、大海只隔了一条马路,地理位置可以说是得天独厚,风景自然不在话下。
这一带的每个画面都能截下来当成手机桌布。嗯没错,这大概是我能想到最贴切的形容了。
大海和海风总能让我心旷神怡。所以和其他人不同,对我而言,待在学校里总能让我比较愉悦、放松。至少以前是这样的。
我穿过半开的金属制校门,走上教学区前的缓坡。这个坡道颇具名气,似乎是因为一部人气动画在这里取材吧。
我在置物柜区换上了室内鞋,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缓步。
再度踏入校园的我久违地感受到一丝正向的情绪起伏-----虽然依旧没能盖过负面情绪就是了。
这时口袋里传来了不祥的震动。
「…………」
简讯?邮件?电话?
我在高中生活里的社交地位如果用古代的九品来衡量的话大概落点在「下中」。
个性找不到能具体描述的特质、说话没有特色也不风趣、身材不胖不瘦、长相也极度中庸。其实这点我颇为自豪,一般来说外表这种东西没有所谓的寻常与否,大家都各有特色,不过当看到我的时候就知道了,大家一定都会说「喔、他长得很普通」。意即不偏帅也不偏丑,是普通的淋漓尽致。
上述诸点让我的存在感薄弱到需要被怀疑。
所以从开天辟地以来这只手机的联络人只有四个:凉子、老妈、佐野、渡。
然而佐野和渡现在应该在上课才对。
老妈在翘家中,会跟我联络的话…除非是遭逢了不测要交代遗言之类的。
意识到某个不存在的可能性,我战战兢兢地从口袋掏出手机一看……
From:宫城凉子
你还没回去上学啊?
神田君,这样不太好吧。
凉子回信了。
但、是陌生的口吻。
凉子并不会叫我「神田君」。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可以感觉自己脸上失去了血色。
当我的脑袋和眼前的画面真正对上频时已经足足过了一分钟了。
我瞬间双脚无力,後颈开始冒冷汗,视线逐渐模糊,不晓得是因为头晕还是逐渐泛出的泪水。
我心中某个角落很清楚即使那是泪水,也绝对不是什麽喜悦的泪。
那是一种比惊愕更深沉、更浓密的情感。
人死了不能复生。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