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东西方城的恋人啊,我以七结诅咒你们
一结相忘
二结离心
三结移情
四结束身
五结殇魂
六结魂归
七结心魂永无相聚』
当初听来令人心寒的诅咒内容,哪怕是没有记忆的自己也感到恐惧──并非恐惧诅咒本身,更不是那位魂魄至今还徘徊世间、无法停止憎恨的东方城女王。
而是由於忘记了自己所爱的人,以及自己一部分的生命。
一想到自己不但失去一切关於恋人的记忆,更再不能相见,对方甚至对此都一清二楚──清楚却也无能为力,这是多麽折磨他的恋人啊!
明明女王憎恨的应该是西方城的人,为什麽因诅咒失去记忆的是自己?为什麽是跟女王一样同属东方城的恋人独自承受、备受折磨?
在得知诅咒的存在时,菲伊斯曾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可惜这个问题不适合拿出来跟少帝或那尔西等人讨论,现在当然连奥可他们也不行了。
本想找机会问问缇依,可惜从相认至今的相处时间太短,现在即使他跟对方距离仅咫尺间,对方反而不愿见他了。
『你是否敢冒着再次被诅咒的风险,重新踏入藏书阁,寻找那卷关於七结诅咒的卷轴,梅花剑卫?』
面前人的提议乍听之下像是陷阱──或许是测试,或许是别有居心,但当菲伊斯望着绫侍时,突然想起:对方曾是女王的近侍,长期贴身服侍女王,是最亲近女王的存在,或许他对此会有答案?
「绫侍大人的提议听起来危险性挺高的啊,若刚才你所言属实,那随便找个西方城的人进藏书阁,或是东方城的人去圣西罗宫的图书库,不也可行吗?」
对於他的试探性反问,白发丽人的脸庞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若非亲眼见到,菲伊斯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如果不是出现在绫侍大人的脸上,他会觉得那个神情看起来非常的……苦涩。
「少帝和音都亲自进藏书阁找过,违侍、夜瑛和范统也去了圣西罗宫……都没用,那幅卷轴不曾再出现。」
「……那风侍大人──」
「他身体状况还没完全恢复,珞侍不许他去,还说他若敢踏入图书库,就把你丢进藏书阁里,目前看来这个威胁挺有用的。」
这个威胁令他瞬间无话可说,虽然这样免去了缇依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冒险的可能,不过……怎麽说呢?
「真不愧是珞侍陛下。」
他嘀咕了一句,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这到底算是褒还是贬,眼前的男人闻言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是个温柔的王……可惜,太温柔了。」
听起来似乎话中有话,菲伊斯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却不知绫侍是故意装傻还是不想再讲,再次问道:「所以,你的决定呢?若不敢冒这个险,就当作我什麽都没说。」
「在我回答前,我也想知道一件事。」
菲伊斯站起身,朝铁栏杆的方向前进,直到与白发男人的距离近到几乎可以看到对方冰绿色眸子中、自己的倒影为止。
「既然珞侍陛下摆明了拿我当作威胁风侍大人的筹码,那又是什麽原因,让你不惜违背陛下──违背自己主人的命令,特地来牢里告诉我这件事?不,应该说……」
「你其实是故意来煽动我去的吧,绫侍大人?」
珞侍阁内,一群人围坐在桌旁,桌上零散堆叠了许多卷轴古书,但被众人簇拥其中的王却压根儿都没看一眼那堆东西,只是皱紧眉头,盯着面前的女子。
「当两国融合之时,女王之心即将解开;束缚於东西方的恋人,相聚之日即将到来──这就是当时你从卷轴上看到的文字,没错吧?」
「是的。」
夜瑛垂首答道,座中人们因此脸色更凝重了。
「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的意思是──」
违侍推了推眼镜,瞥了同样在场的少帝一眼,尽量冷静地说道:「东西方城从幻世有记载以来,就一直是两个独立的国家,有诸多不同的政治制度、文化风俗、力量属性,还有人民对国家的认同感,即使不提过去的百年征战,要合并两国为一国,这绝不是......至少短期内,无法……实现的困难度太高。」
或许是顾虑到一旁的风侍,违侍字字斟酌,用词一转再转,说到最後声音逐渐低沉,几乎不敢看向对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王,以及坐在对方旁边无辜被殃及的王的友人。
「确实不可能。」
眉头几乎跟珞侍一样紧皱的金发少年也发话了;尽管答应不带天罗炎单独前来参与这场会议已经展现出他解决问题的最大诚意,但对方身为西方城之王的立场并没有改变。
少帝此言一出,在场多数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事件的当事者身上,但後者的目光却只一迳望着手中的文献资料兀自沉思,手上的笔忙碌地转动着,一个字都不吭,让现场的气氛为之凝滞。
首先打破沉默的还是会议的主持者,珞侍。
「卷轴上只写了这一句话?你确定没写其他东西了?」
「是的,夜瑛肯定当时确实只写了这麽一句话。非常抱歉,我应该想办法把卷轴带回来的,事後无论如何都找不着了……」
夜瑛的头垂得更低了,纤细的手指紧紧交互握着,嗓音也微微颤抖,珞侍见了,放缓了语气说道:「母亲的卷轴本来就还存在很多疑问,况且都能从东方城跑到西方城了,哪一天再跑回来也不奇怪。」
语毕,他再次环视了一圈众人,手指在长桌桌面上轻巧地敲了敲,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虽然还有许多疑问,至少我们掌握了一丝卷轴出现的线索,就是其中一国的人必须在另一国出现这件事。先前我们尝试了这麽多次都无果,关键果然还是在风侍身上吧,等之後你身体比较好了,我跟你一道去圣西罗宫。」
「陛下,我的身体已经──」
「好很多了?很好,正好我最近很忙,等等来找我拿公文,不然依照现在的状况,我大概要一个月後才有时间跟你一道去。」
珞侍若无其事地把某个欲开口辩驳的人成功堵死後,眼神随之望向一旁的友人:「你呢?」
「啊?你没有什麽事吗?」
「别想装傻,你在帮风侍研究融合魔法吧,既然他都找你没找我了,当然是相当『倚重』你的能力了,难道一点进度都没有吗?嗯?」
被国主用灿烂异常的笑容注视着的某人,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神求助地飘向了某人。
「……陛下,关於融合魔法的事情,请容风侍向各位报告。」
风侍的眼神终於离开了手上的资料,站起身,同时将刚才涂写的东西展示在众人眼前:那是一个由复杂的椭圆相互交叠成的法阵,上头用奇异的符文加了许多备注,还用不同的颜色标示出不同的力量属性。
然而,真正让众人惊讶的却是法阵的形状,竟跟女王卷轴上绘制的七结诅咒图形一模一样!
「风侍,这是……?」
「本来融合魔法研究碰到的瓶颈,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都无法突破,多亏有范统和他的拂尘,提醒了我几个关键切入点,再加上夜瑛刚才提到的发现,给了我灵感。这是我临时画的,能将东西方城力量链结起来的法阵,或许值得一试。」
虽然说的平淡,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若不是风侍,是不可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内想到并画出这个图形的,大家的眼睛也随着青年在图形上舞动的手指而睁大。
「接下来纯粹是我的猜测:我认为,女王卷轴上所写的『两国融合』,或许并非指两国合二为一,而是指『融合魔法』。」
风侍语意含糊,但珞侍却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倾身向前,吃惊地开口:「你是说融合学院?如果融合学院能顺利成立,或许可以成为解除诅咒的关键?」
「……我不敢保证,仅仅是猜测而已。」
青年低下头,神态罕见地有些犹豫,但珞侍明白对方为何没说清楚的原因──果不其然,另一人很快就接了口,带着他们都意料中的愤怒。
「你竟然到现在还在想成立融合学院?当初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就不会引起两国人民的反弹,你们也不会因此吵架而分开,最後导致菲伊斯被诅咒!你现在又提起这件事,到底在想什麽?我是绝对不会拿菲伊斯的命去冒任何险的!」
西方城的王霍然站起身,大步朝他走来,天蓝的眸子狠狠地瞪着也跟着起身的风侍;违侍立刻走至後者身边,范统和夜瑛也紧张地站在他们之间。
面对眼前怒火中烧的少帝,风侍只要一句话说错,就可能引发不可预期的後果。
混乱一触即发。
此时,风侍却笑了。
「那真是巧合,风侍想的跟您一样。」
「我也已经,没办法再为他冒任何险了。」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种意思,恩格莱尔一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麽,背後却传来珞侍的笑声。
「我想也是。毕竟那家伙现在在我手里嘛。」
说完话,一手支着头的珞侍不理会其他人望过来的诡异目光,自顾自地扭了扭肩膀;直到刚才还十分锐利的眼神,此刻却像个困倦的孩子,他用力眨了眨眼,掩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
「违侍,绫侍和音侍去哪儿了?」
被问话的男人脸色一沉,推了推滑落至鼻梁的眼镜,声音听起来十分冷淡:「绫侍在地牢看守『重要人犯』,至於音侍,只要他乖乖待在音侍阁,我才不想管他在做什麽。」
「……是吗?」
珞侍身子一顿,站起身开口:「那个融合魔法容後再议,范统,反正找卷轴已经没你的份了,你也一起去研究。」
他瞥了眼友人郁闷点头的脸庞,直到对方和夜瑛都先行告退後,他才接着看向另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神情稍微放松了些。
「这次会议的事情我再想想,无论如何,谢谢你愿意来这一趟,恩格莱尔。」
「……我只是想来探望菲伊斯而已。」
「喔?」
珞侍偏过头盯着金发少年,状似无意地开口:「那现在会议结束了,你要想去我也不会阻止你喔?毕竟你都远道而来了。」
「……还是算了,现在他一定还在生气,不会理我的。」
少帝的神情因为珞侍的话变得更阴暗了──菲伊斯「入住」神王殿地牢那晚,珞侍就已经听对方说了菲伊斯诸多「大逆不道」的行径,包括拿着鬼牌剑卫致赠的噬魂武器威胁少帝、对少帝怒吼谁都不准靠近他、对部下刀剑相向,不顾少帝反对坚持来神王殿、自愿为阶下囚,还有什麽?
对了,好像还有提到他做的那些监视风侍、阻止两人见面的事情被发现了,还有偷偷拆了天顶花园的事。
我只叫他多帮我注意风侍,谁叫他要做得这麽超过。
「在我听来,菲伊斯这次骂你的分量和重量,还远不及鬼牌剑卫一天咒骂的量呢,你这西方城之王有什麽好担心的?」
「那不一样啦!伊耶哥哥是伊耶哥哥,菲伊斯是菲伊斯!」
他好笑地望着友人郁郁不乐的脸,还有後面欲言又止的某人,平淡地说道:「虽然有点抱歉,但我还有事情要跟违侍讨论,只好请我国的外交大使亲送少帝离开东方城了。」
「咦!」
「……」
违侍一面收拾桌上的资料一面走向珞侍,经过他们时,突然停下脚步,恭敬地朝少帝一躬身:「东方城恭送少帝陛下。」
珞侍闻言,迅速低下头,双眼紧盯着公文瞧,藉着浏海和头发的掩饰,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过了一会儿,当两个脚步声先後离开房间、消失在门後,他才抬起头,恰好和正在关门的违侍正眼对上。
「没想到你这次竟然不护着风侍呢。」
他的辅政抬手将眼镜推高了些,冷哼一声:「少帝没带天罗炎来,梅花剑卫又在神王殿的地牢里,少帝现在还能做什麽?我只是给他个机会跟风侍道歉罢了。」
还嘴硬,明明就是知道风侍对少帝心怀歉疚,才故意想让他们独处,好让风侍藉机道歉。
这几天他确实很忙,绫侍又要处理梅花剑卫又要顾好音侍,同时还要帮忙分担政事,因此风侍大多数都是交由违侍看顾的,或许是从中察觉了风侍的心情吧。
珞侍没有揭穿自家辅政的小心思,只是微微勾起嘴角--但这份愉悦很快就被桌上堆叠的资料给彻底淹没了,他斜靠在椅背上,呆望着天花板,想着刚才会议的内容和最近发生的事情,不自觉地伸出手,压了压太阳穴。
「陛下,我还是不明白。」
眼前一道阴影落下,他一愣,抬起头,看见对方皱到几乎打结的眉头和严肃的神情,立刻就明白了对方想问的问题。
「为什麽不让绫侍去圣西罗宫?他是跟女王练就心灵相通的护甲,又长年待在女王陛下身旁,他对女王的了解比我们还深--」
「没有用的。」
他将手指插进发丝间,再次用力揉着太阳穴,打断了违侍越发高扬的语气。
「为何没用?既然我们试过了都没用,他就是最有可能--」
「最有可能的人,一个正在神王殿的地牢,另一个则不会准许把那家伙拿去试。等风侍身体好一点後,我会跟他一起去圣西罗宫一趟试试看。」
他说是实话,违侍再怎麽不服气也无法反驳他,只好抿紧唇,喃喃抱怨;反正不是「梅花剑卫根本不值得指望」就是「风侍太乱来了」之类的话,珞侍也懒得安抚对方了。
有监於王不能随意离开宫殿前往他国的传统,加上不放心让风侍一个人留在神王殿内,因此珞侍之前并未跟着违侍、范统及夜瑛一道前往圣西罗宫的图书库。
话虽如此,他也不是真正的王之嫡子,而是母亲的侍女和落月男人的後代,就血统上难以归类於东方或西方,他若去了图书库恐怕也找不着卷轴。
他不是没想过要让绫侍试试看,他很清楚,一旦他命令,绫侍绝对会遵从到底,无论他的真实心意究竟如何--这正是最大的问题。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当音侍沮丧地从藏书阁出来却一无所获时,珞侍很清楚地感受到--哪怕绫侍表面上仍无动於衷、甚至还冷着脸赏了音侍一拐子--对方心中传来的动摇。
连音都找不到你吗……?
你还是不愿意回应我们吗?樱……
那仅是一瞬间流过的思绪,却让他印象深刻。
绫侍到底对母亲怀抱着什麽样的情感,他不明白,唯独那浓烈的思念和悲伤,让他想到就感到心口一阵发疼。
抱持着这般浓烈思念的绫侍,万一进去图书库却也找不到,该有多痛苦呢........只要想到这一点,尽管他明知只要要求对方就会去做、也确实有微小的可能性被他找到卷轴,但珞侍就是不愿意派绫侍去。
夜瑛具有特殊的灵力,若她所言为真,当时她从卷轴上感受到的那股若有似无的奇异力量,或许真是母亲所残留下的…….该称之为意识还是灵魂呢?珞侍不敢定夺。
但是,连一向乐观随性、少好几根经的音侍,都在知道这件事又无法寻着母亲的卷轴後,心情低落到待在音侍阁好几天没出门,倘若换作敏感心细的绫侍呢?
珞侍不愿意、也不敢想像。
更让他忧心的是,从音侍尝试寻找卷轴失败那时起,绫侍就对他封闭了心,他再也无法感知到对方的思绪,至今已经第三天了,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事。
做为对方的学生、一国之王兼主人,珞侍相当敬重并尊重绫侍,即使两人已经心灵相通,他也不会时刻探听或要求对方不得对自己封锁心思,他也曾在沮丧悲伤时暂时封闭自己的心,但绫侍极少这麽做。
……风侍的状况和当前的两国局势已经让他很头痛了,现在连最信任倚赖的左右手也无法让他心安,他双手撑着额头,靠在桌前,久久不语。
他没注意到,房中另一个人正凝视着他,一面悄悄捏紧了怀中的卷轴。
这天深夜,地牢中的菲伊斯并没有跟着夜色一同入睡,而是将改好的公文全都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桌上,连同被褥和衣服都被他收入小柜中。
他则一个人坐在靠近墙壁的床缘,抬头仰望着头上的银月,这是他自愿入监以来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的事。
不过,今天有点不一样。
熟悉的脚步声从上方的楼梯传来,他偏过头,看向来人,脸上弯起一抹笑:「呦,总算来了,我都等的不耐烦了。」
「我跟某个只会坐着等待的闲人不同,我事前要做的准备可是很多的。」
来人低冷的声线没有起到吓阻菲伊斯的作用,後者边望着对方解开牢房上的锁,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原来如此,真是失敬了。请问现在是全神王殿还是全东方城都陷入昏睡了呢?」
对方没有理会他,直接朝他走来,并伸出一只手,菲伊斯反射动作地想後退,後背却猛然撞上墙壁,同时那只凉冷的手已经点上他的额头──一阵冰冷蓝光自他眼前一闪而逝,他抓住眼前的手,眯着眼盯着对方不放。
「绫侍大人这是什麽意思?」
「隐身咒,顺便消去你的气息。不然你以为要夜游神王殿吗?」
他一愣,松开手,对方也没有生气,只是再次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眼,平静地说:「听好,等一下跟在我後头,无论发生什麽事,没有我的允许都不准发出任何声音,也不准有任何行动。」
菲伊斯很想反呛对方这副嚣张的态度,但他很清楚──绫侍同样很清楚──现在他们要做的事一旦被发现,无论是谁都下场堪忧;既然他们已经合夥,为了争取时间和维系彼此微乎其微的和谐共存关系,还是算了。
於是他就这样默默跟在绫侍背後,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地牢,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深夜的神王殿走廊,由符咒形成的灯火虽然已经降低亮度,但主要的通道仍十分明亮,几位看守的卫兵在他们经过时低头行礼,绫侍视若无睹地走过去,沿着走廊持续往进,直到绕过不晓得第几个转角,那扇书写着「藏书阁」小字的木门才终於出现在他们面前。
绫侍在木门前停下脚步,抬起头,凝视着门上挂着的木匾,上头的书法字和木头看起来已经有了时光的刻痕,边缘都已褪色和掉漆,不知在此悬挂多久了。
终於到这一刻了。
菲伊斯屏住呼吸,望着绫侍缓缓抬起手,细长的指尖即将触上古铜色的木门拉环──
突然,门从里头打开了。
「你、你在这里做什麽?」
随着一句低呼、一大叠东西哗啦啦地从面前人的手中掉落,对方低声咒骂了一声,接着蹲下身子,急急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揣回怀里,模样十分狼狈。
地上散落着的,全部都是研究魔法和诅咒的书籍、卷轴,还有许多一看封面就知道是古文。
目睹此景,躲在柱子背後的菲伊斯觉得喉咙一紧,视线随着蹲在地上的男人而上下移动。
「这麽晚了还来查诅咒的资料?真是认真啊,违侍。」
白发男人一听,马上直起身,不顾怀中胡乱揣着的书籍,捏紧镜框瞪着绫侍:「你这是在讽刺我吗?解咒确实不是我擅长的,我既帮不了风侍也无法分担陛下的苦恼,连揍一顿那个在地牢的混帐都办不到!但是,至少以我对藏书阁收藏典籍的了解,还是可以──」
「有的时候,我还满羡慕你的。」
绫侍打断了对方的话,说话的同时,脸上也扬起一丝浅浅的笑──那真是笑吗?菲伊斯有些怀疑,因为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那样......
违侍似乎跟菲伊斯想法一样,只见他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绫侍:「……你这是什麽意思?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难道是公文的量负担不了──」
最後一个字音停在半空中,缓缓飘开,然後对方的双臂一松,刚才捡起的物品全部再次摔落地面,连同那人往前倾倒的身子。
「违──」
他猛然噤声,在绫侍凌厉的注视下,眼睁睁地望着对方扶住违侍的肩头,让白发男人靠在墙边坐下後,手指点上违侍的额头,後者的身形瞬间消失在他们面前,连同满地的书籍和卷轴。
是隐身咒吧?跟对我用的一样,因为现在无法把违侍大人带回去,又不能把他放在这里,会被守卫注意到……
虽然明白对方的用意,菲伊斯还是忍不住觉得愧对违侍;只是现在时间刻不容缓,绫侍站起身,再次握上了门的拉环,却没有将之推开。
他就这样站在门前,动也不动。
从菲伊斯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僵立不动的背影,他正感疑惑时,一个自走廊另一头传来的声音为他提供了解答。
「你想做什麽,绫侍?」
走廊尽头,只罩着一袭单薄外袍、批散着头发甚至没穿上鞋子的东方城之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珞侍一直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
绫侍很清楚他的意念,无论是想保护东方城还是保护五侍、保护人民,即使其中有些想法或做法对方并不赞同,但绫侍从未真的反驳或阻止,仍然静静地站在他身後守护、支持着他的一切。
他私心以为,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千幻华现任的主人而已。
所以,尽管有过怀疑和担心,他还是没要求对方做什麽或提出解释,即使绫侍陪在他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也一定是因为最近太忙了,还有母亲的事情他也需要时间沉淀的关系,不需要大惊小怪。
可是,当看到眼前这一幕时,他心中最後的希望也破灭了。
「出来。」
他看向菲伊斯隐身的方向,冷漠地说道,下一秒,脸色发白的男人就现身在他面前了。
「......非常抱歉,陛下……」
珞侍不理会梅花剑卫,双眼仍旧眨也不眨地盯着绫侍看。
几年前一场人为事故,违侍被当成威胁的人质,事後他在对方身上设下了保护魔法──他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当事人和绫侍也不晓得──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就不会在违侍被迷昏的瞬间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幸好,赶在最後一刻阻止了。
「……原来如此。我明明再三确认了你已经就寝,风侍和音都老实地待在房里、梅花剑卫身上和地牢里也都没有监视符咒或术法,最後却败在违侍身上了啊。」
对方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珞侍冷笑道:「你对我封闭心灵多日,现在倒是又发挥用途了啊。」
直到此刻,绫侍的心里仍旧是一片虚无,什麽都读不到,思绪也好,情感也好,都是一片空白。
为什麽?
如果你能读懂我的心,又岂可无视我的意愿,做出拿菲伊斯的命冒险的事!
你是在跟我过不去、跟风侍过不去、还是想跟西方城开战?
你说话啊!为什麽这麽做?
他在心中朝那人怒吼,碍於菲伊斯在场,即使他再如何心痛愤怒,他也不想就这样失态的怒骂出口,但眼前的人──那个明明能读到他的心思、却拒绝回应他的人──只是敛下眉眼,沉默不语。
他望着绫侍,眼前渐渐地失了焦,像是一团模糊的巨大光影,在他前方闪闪烁烁。
「……回去绫侍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
罢了,怎样都无所谓了,他心底其实多少还是明白的。
绫侍陪在他身边的时间,远不及待在母亲身边时间的十分之一,他怎麽可能要求对方重视自己甚於母亲呢。
这个想法自他脑中一闪而过,一阵理不清、道不明的疼痛,自胸口蔓延开来,他有些恍惚地转过头,对着角落那个张着嘴望着他们、一脸焦急又不敢插话的男人,下达命令。
「跟我来。既然你想找死,我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