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迴風第二部/風飄穿越】蔚藍之間 — 【八】番外:來自時空彼端的風05(合篇:被選擇的未來)

於是我们做出选择,这次将不再後悔、不再悲伤……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难怪母后如此厌恶我,每每注视着我时,总是那样冷漠……」

从另一个自己口中听见有关身世的真相时,缇依无意识地伸手环住自己,却怎麽也压抑不下从心底窜起的那股寒意,他勉强开口:

「父王他、已经知道了……?」

提及深爱的父王,站在他面前的那人平静的脸庞也不禁松动了些:「暗部奉命调查,父王……自然是知道的。」

暗部奉命调查──所以棱知道,同样负责掌管暗部的老师也知道……

「为什麽不杀了我?」

在旁人听来冷酷的话,他就这麽不带情绪地说了出来,哪怕言语中的对象正是他自己。

「为什麽,父王不杀了我?为什麽把一个侮蔑他尊严、侮蔑王室名誉的证据留下来……」

他不是没有察觉出母后对自已的冷漠;五岁时他曾经偷偷爬墙到母后的寝宫,看到母后和一名官员聊的非常开心的模样;还有母后过世时,因为父王并未将母后葬在皇室陵寝,他问了父王才知道母后和那名官员相爱在先、父王在不知的情况下迎娶母后,母后过世後,父王不想将她束缚在皇家,所以将母后交给了那名官员──

这些他都知道,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自己居然是那名官员的儿子。

不是父王的儿子、不是西卡洁皇室家族的一员,这样的他有什麽资格待在皇宫、待在父王身边,甚至从父王手中接下整个王国?

「神座祭司……呵,这样一来,神倒是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本来就不该存在的人驱逐出王宫,侍奉上神啊……」

「你想说自己是自作自受吗?」

另一个自己突然开口,缇依转向他,笑容自唇畔漾开,恍惚地对着那张跟自己几乎一样的脸孔说道:

「别担心,我不会重蹈覆辙──不会毁了父王的王国;就算不能继承,我也会以祭司的身分好好守着父王,还有父王最重要的国家……」

「父王说了,等『我』16岁时就把康纳西王国交给『我』。」

缇依一阵失笑,摇了摇头:「不,父王是因为疼我……因为爱我,才把我留下来,甚至还想把国家交给我,可是这是不对的,父王──还有西卡洁家族,不能因为我而断了血脉,破坏王族名声……」

透明的泪悄然滑落,他却仍然没有收回嘴角的笑意:「我会想办法阻止立因斯伤害父王,也会去当神座祭司,这样对父王才是最好的,不会有人因为这个污浊不堪的我而受到影响。」

面前的人朝他走了过来,细长的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那双深邃的眼直直望进他的眼底,彷佛想看穿什麽,炽热而明亮;缇依觉得那样的眼神似乎曾在哪里见过──是了,跟菲伊斯有点像,但为什麽?为什麽会流露出跟那个人如此相像的眼神呢?

「我能理解『我』的想法,如果这是『我』的选择,我也不会干涉。」

「但是,这样的结果、这样的未来,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缇依愣愣地望着他:「这样是最好的……」

「不,这不是最好的,只要『我』没有因此感到幸福,就不是最好的!」

直到刚才还态度淡然的人突然严厉了起来:「『我』在乎父王、为父王着想,但父王真正的期望和愿望是什麽,『我』真的不知道吗?」

「父王真正的期望……?」

「在那个被我彻底破坏掉的未来里,我的搭档曾对我说,如果父王明知我不是他的亲生子,却仍待我如己出,对我万般疼爱、许我继承康纳西王国,这不就是父王早已承认我『王子』身分的证明吗──?」

「父王他,承认『我』是他的孩子,是康纳西王国的王子啊。」

托着他下巴的手指有些颤抖,凝视着另一个自己,缇依感到眼眶一热,张开口却不晓得该说些什麽。

脑海中浮现出父王对自己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温暖的话语和拥抱,无论何时,父王都是真心疼爱自己、比谁都更保护自己、也比谁都更在乎自己的,他比谁都清楚……

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沿着他的下巴缓缓抚上他的脖颈、唇瓣、面颊,最後停在他的眉眼间,那样的眼神让缇依无法动弹。

「在来见『我』之前,我先进入了父王的『梦』;我只是想看看、想着只要看一眼就好,最後还是没忍住,叫了父王一声,可是……不是同样的灵魂,即使我能像这样碰触到你,却无法碰触到父王……」

这一次,眼泪从那蔚蓝的瞳中滑落,缇依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却也模糊了起来;对方的思绪与思念、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不需言语,透过这样的接触就能清楚感受到:

「这双手早已无法拥抱父王,我已经感受不到父王的体温和心跳,即便想依偎在父王的怀中久一点也做不到……就连站在父王面前,父王注视的也已经不再是我,我早已……失去了父王。」

「所以,求求你,别像我一样,失去了才明白……在还来得及的时候……」

另一个缇依流着泪,对他露出笑容:

「这一次,做出能让自己和父王,还有所有『我』所深爱的人,真正感到幸福的选择吧。」

菲伊斯张开眼睛,陌生的天花板和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让他有些混乱,浑沌的脑袋并不能帮助他好好思考到底身处何处,而且身体感觉还十分沉重,让他动都不想动。

「……什麽时候了啊?」

没有人回答,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勉强撑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监视者的气息居然还在,是要监视他直到继承仪式顺利进行吗?这样要逃跑可就不容易了……

想到梦中另一个自己说的话,菲伊斯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虽然有很大的风险,但要做的事情已经决定了,况且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菲伊斯拖着身子踱入盥洗间梳洗,同时庆幸那个监视者没跟着进来,不然岂不是太尴尬了吗?

一边拿毛巾擦脸,菲伊斯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要怎麽做:

他没有证据,就算知道是立因斯亲王搞的鬼,但平白无故说出这种指责亲王的话,应该会直接被拖入大牢吧?有谁可能听他说话?国王曾下令灭他全家,显然不是个好的沟通对象;听说国师是王子的老师,拥有宫廷第一术士之称,为人……据说非常冷酷无情,不能抱太大的期待。

那祭司公会的主席呢?主席有可能影响国王的决定吗?比起陌生人说的话,主席应该会更相信神的指示吧,虽然指示根本就是错的。

……所以,果然还是得从那个人身上下手吗?赌那人当年的行动是另有隐情,或许他还是肯相信自己的话……

想着想着,他无意间瞥见镜中自己的倒影,不禁放下毛巾,细细打量起这张向来少去注意的脸:

菲伊斯自认长得不难看,但也还不到自恋的程度;以往因为心思都放在组织,他很少注意自己的长相,现在看来倒是跟梦中见到的另一个自己差异不大,或许是年轻了一点,但未来的自己有着现在的自己所没有的沉稳和自信,还有一种「无关成败」的豁达,这点让他很羡慕……

『不愧是我!之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而且还一样都很乐观天真──亏昨天他们在梦中聊了这麽多东西,竟然就偏偏忘了跟另一个自己要更多证据了,现在叫他从哪里生出证据啊!

不过,如果是未来的自己的话,八成会说──

「想办法阻止就对了,就算没办法也要拼命去做──对吧?谁叫先生就是这麽教的,凡事只要有了明确的目标就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菲伊斯笑了笑,对着镜中那张跟未来的自己相同的脸说:

「嘛,只能试试看了。」

菲伊斯刚换好衣服,门外就传来一阵敲门声,是王宫的使者,对方带来一个令他吃惊的消息:

「延後举行?为什麽?」

「殿下…….奉晨神座的人选身体不适,陛下下令仪式延後三天进行,这段时间请各位继续待在招待所,所有吃住都由王宫负责。」

「什麽身体不适?殿下怎麽了?」

「属下只是传讯,其他未可奉告,请您见谅。」

虽然他再三追问,对方却也只是奉命行事,菲伊斯只能先把使者打发走;关上房门前,他听见走廊另外一头的房间传出几声惊呼和交谈声,看来这个消息也已经传达给其他神座人选了。

可是,王子殿下出了什麽事?为什麽会身体不适?如果是为了把仪式延後举行,目的又是什麽?还是王军又有什麽计画或行动了?

菲伊斯坐在床上沉思着;一旁桌上摆着使者送来的早餐,他却无心吃,更别提还得留意房中监视者的举动这点让他焦躁不安……等等,监视他的人,是昨天深夜来的吧?

如果在那之前都没有监视,昨天半夜突然派人来;加上今天说要延後举行仪式──如果这两件事彼此是有关连的,这是不是代表王子殿下昨天深夜发生了什麽事?

脑中太多东西横冲直撞让他坐不住,菲伊斯起身在房内走来走去,试图厘清思考:

虽然不清楚王子殿下的状况,但是,既然仪式延後举行,就还有机会能阻止!

在没有证据的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菲伊斯打开窗户,探头从二楼房间往下观察着:街上的小摊贩和做生意的都已经出来了,人们也陆续出来活动,不过可能是下雨的关系,路上的行人不多,不时还可见到卫兵们穿梭在巷弄间的身影。

时间不早了,但天空仍旧一片灰蒙蒙的,雨水在地上积累出一摊一摊的小水洼;这种阴雨不断的天气过去曾让菲伊斯心情郁闷,不过此刻他倒是很感谢雨天带来的阴暗气息,成了他绝佳的掩护。

张望了一会儿,他走回凌乱的床铺前方,弯下身摸了摸洁白的棉被,接着彷佛下定决心要让它更平整般,双手大力上下挥动,一次、两次、三次──

第四次抓起棉被时,菲伊斯把棉被往感受到气息的方向一丢,束缚咒同时发动,人也往窗户的方向狂奔而去;背後传来某个不寻常的声音,他看也不看,一个大跨步直接跳出了窗外!

招待所周围没设下结界真是太好了,虽然这招也只能拖住对方一下子──菲伊斯用魔法顺利着地後,立刻施展移动魔法往皇宫的方向移动;招待所离皇宫方向不远,但就算是马车也得行使半个钟头,他每施展一次魔法就得停下来留意周围变化,而且随着皇宫逐渐接近,巡逻卫兵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终於,菲伊斯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前方就是一大片空地,毫无遮蔽物;这里是一般居民止步的皇家禁区,跨越禁区,矗立眼前的雄伟建筑就是皇宫了。

都到了这种地方,就算是被抓进宫也好过被抓回招待所,菲伊斯整了整衣服,表情严肃地穿过禁区,然後如他所料,在城门前被守卫拦下。

「你是什麽人,竟敢跨越禁区?」

两名身穿黑色盔甲的卫兵瞪着他,後头还有六名卫兵也正盯着他们的方向──菲伊斯瞥了眼交叉在他脖颈两侧的利刃,举起双手摆了摆:

「我是未来的神座,菲伊斯‧诺曼登,我有重大事情想求见殿下。」

其中一名守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再度开口时,手中的剑仍没有移开分毫:

「神座?神座人选现在应该都在招待所,你是神座的话,来这边做什麽?」

「就说有重大机密要事了,只能跟殿下说,若是耽误了殿下的未来,你们可负不了责啊!」

他刻意压低音量,强调只能跟殿下说,目光也毫不放松地直视面前两人,这让两名守卫一愣,另一名皱眉开口:

「就算你真有急事,现在殿下身体不适,也不便接见任何人──」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现在,让开!」

菲伊斯拔高音调,可惜这招没发挥作用,反倒把後方一名看起来像卫兵顶头上司的人给吸引了过来:

「什麽人在这边闹事?」

「侍卫长!」

对方是一名高头大马、神情刚硬的男人,身上的盔甲制服花纹繁复、材质也高级多了,看起来就不好对付,菲伊斯在心中哀叹一声,面上还是保持着肃穆的表情:

「菲伊斯‧诺曼登,未来的神座,我有要事──」

「菲伊斯?」

对方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惊讶,投过来的眼神也带了点评估与审慎:

「神座人选里确实有这个人,殿下很久以前也曾特别交代过我们要留意,你是殿下的……?」

『我还特地跟守城的卫兵说,请他们放行一个叫菲伊斯的人进来。』

……原来真的有说啊?

「我是殿下的、朋友。」

下意识回答後,却因为内心深处的不确定而停顿了一下,菲伊斯默默在心中祈祷对方千万不要发现,拜托赶快放他进去……

「殿下的朋友?」

对方的语气平静谦和,眼神却十分凌厉,都快在他身上穿出好几个洞来了;菲伊斯一阵心虚,却又不得不硬是对上那双眼睛,强硬地说「对,朋友」,接着两人就陷入了尴尬的无声对峙中……

就在菲伊斯开始思索此时若说出「阁下是想跟我比瞪眼吗」是否能打破僵局时,从他背後传来一句莫名耳熟的声音:

「这不是未来的昊绝神座吗?见到您还活着,真是令人高兴。」

菲伊斯转过头,发现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个人正慢悠悠地踏着步子朝他们走来;那是一名有张漂亮脸蛋、黑色短发,穿着纯白制服的高挑男人,那套制服似乎跟招待所的柜台服务人员有点像……

「棱大人!」

一旁的卫兵一见到他,全都瞬间站得笔挺,自动排列成两排,连刚才还紧盯着他不放的侍卫长也不例外──这个叫做棱的是什麽人?居然所有人都对他这麽尊敬?

那个人走到他跟前,看也不看其他人,只是微笑地瞧着他──近距离注视这张漂亮的脸孔让菲伊斯有点恍神,但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麽回事:

「这麽快就忘记我了,诺曼登先生?」

这个称呼让他浑身一震,反射性想抽出腰上的剑,幸好他及时克制住,眼神也冷了下来:

「是你?」

他记得那个人应该是褐色长发,不知为何现在是黑短发的模样,近看就会发现连那双眸子也成了翠绿色……伪装?难道昨天监视他的人就是棱?

「诺曼登先生何必摆出这种脸色,您跟殿下不是『好朋友』吗?对了,上次忘了跟您介绍,我是殿下的护卫兼老师之一,暗部第一天行使,棱,很遗憾再次见到您。」

对方的表情看起来不是故意,根本就是存心找麻烦,还特别加重了某个让他无法不在意的词,让菲伊斯也不客气地回嘴:

「彼此彼此,我也很遗憾。」

他们的谈话气氛绝称不上融洽,两旁的守卫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却都不敢插嘴;侍卫长用眼神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後,自己也站到了距离两人三步远的地方,依旧恭敬地低着头。

「阁下认真工作的态度让人佩服,希望你昨天在天花板上睡得还安稳。」

菲伊斯忍不住讽刺了一句,棱却也没有生气,只是抬起手拨了拨头发,笑容显得轻松愉快:

「您太抬举我了,两三天不睡觉算不上什麽,不过我的部下昨晚在您房里应该睡得不错,感谢您的照顾。」

「监视我的不是你?」

「那样太大材小用了,我可是很忙的。如果想要我陪睡请付我钱,我有空可以考虑一下。」

「……我对男人没兴趣,我有急事要见殿下。」

无法跟上棱奇异的思维,菲伊斯尽量忍下内心燃起的怒意,重新提起这趟来的目的,但也不是他想好好说话对方就愿意配合的。

「不是说对男人没兴趣,那见殿下做什麽呢?」

「我见他才不是为了那种事!」

他的吼声引起後方卫兵的骚动,面前的男人却仍若无其事地反问:「那是为了什麽事呢?」

「跟你无关,这件事只能跟殿下说。」

「喔,男人间的秘密吗?」

棱双手环胸,微笑地注视着他;那样的眼神让菲伊斯摸不清对方到底在想些什麽,不过接下来的动作可就很明白了──

冷不防抵上他喉咙的寒光、快到看不清的动作,宛如三年前的情景再现,菲伊斯连一丝企图反抗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只是僵硬着身体,沉默地瞪着面前的人。

「我对您的自信感到很讶异呢,您凭什麽认为殿下会愿意见您呢?」

菲伊斯觉得棱似乎话里有话,那毫不压抑的杀气此刻寒意逼人;只要对方有意,就算当场削断他的头颅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自信倒是没有,不过既然都来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不是赴死的觉悟,而是为了阻止命运的轨迹、为了焦急等待他回去的朋友和弟弟──

菲伊斯无畏地直视着棱,面前的敌人笑靥如花般绽放,如同那把在他指间闪烁、即将绽放血之花的宝剑刺针:

「那麽,我也将在此执行我的任务──歼灭一切皇家的敌人,就请您死在这里吧,诺曼登先生。」

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回廊,眼前彷佛无止尽的转角让他有点迷惘,尤其是踏入这个建筑後,华丽厚重的针织手工地毯就一直往前绵延,两旁的走廊虽然灯光明亮,空气却彷佛凝滞一般冰冷,就连门口的卫兵都表情空洞,不像是活人。

眼前再度出现往上延伸的螺旋阶梯,他盯着看不到尽头的台阶,眼前一花,差点因为踩空而跌倒。

「这是通往地狱的道路吗?」

「确实呢,或许接下来就会见到死神罗,期待吗?」

「如果可以,我比较想见到创造之神,就算是赴死,能在死前瞻仰据称有绝世美貌的神的容颜也不错。」

「我想您接下来会见到的人,应该是两者兼具喔。」

「……你到底想做什麽啊?」

菲伊斯望着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觉得头真的开始痛了起来。

刚才他还和那个人在城门前剑拔弩张──其实只有对方拔出刺针,他连拔都还没拔就败了──本来以为这次死定了,结果那个人听完他说的话後却直直盯着他瞧,盯到他心里发毛时,竟乾脆地把刺针收了起来,说什麽「既然不怕死就跟我来」之类的话,连守卫都吃了一惊、不放心地再三确认:

『大人,您真的要带昊绝神座去见殿下?』

『没关系,後果由这家伙全权负责,若殿下有个万一,我就灭了他全组织的兄弟。您说是吧,诺曼登先生?』

就算他没想过要落跑,听到这种话,他还能不跟来吗?

走在前方的男子没有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对方刚才换上了一袭黑衣,头发也恢复成菲伊斯记忆中的褐色长发,或许是因为接下来他们要去见的人的身分特殊的关系?

「虽然杀了你我很乐意,陛下应该也不会反对,但殿下若怪罪下来我担待不起,何况杀了未来神的使者,若神要我去顶替可是很伤脑筋的。」

「你们不是信仰虔诚吗?去侍奉神不是该感到光荣?」

他回敬了一句,没想到对方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给了他「身为暗部只须侍奉皇族,不负责侍奉神」这种答案,让他哑口无言,不过这倒使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当初传的那句精神波,到底是什麽意思?」

三年前传给他的精神波内容,菲伊斯还记得一清二楚,既然碰到了,该问的还是要问,虽然他对答案不抱持任何期待。

棱停下脚步,回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蒙着脸的此刻,那双紫眸显得格外显眼:

「哎呀,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分辨出来是我,看来还是有点脑袋的嘛。」

「多谢夸奖,所以为什麽要发出那种警告?」

「那还用说吗?」尽管没有拿下面罩,但菲伊斯还是能从面罩表面的起伏辨识出对方弯起了嘴角:

「如果你随随便便跑去自杀了断或做傻事,那有什麽好玩的?」

……果然还是不该问的。

菲伊斯自暴自弃地跟在棱的後头继续走,直到拐个弯走入另一条走廊,眼前突然开阔的景象和光亮让他一愣;等他眯起眼等适应光线後,才发现身处在一个半户外的空间,走廊一侧是镂空的,廊外有一整片的花园、树木和楼阁,而走廊尽头则是一扇巨大的白色门扉。

「殿下有殿下的苦衷,我可不想让殿下的苦心白费了。」

前面突然传来一句低低的话,因为太小声菲伊斯没听清楚,但面前那人也没打算解释,直到他们走到了白色大门前,棱停下脚步,忽然转身扯住菲伊斯的衣领拉近自己:

「如果你不能理解殿下,至少不要让殿下更痛苦,否则我以暗部第一天行使的身分发誓,总有一天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动作很快,一讲完就立刻放开他,接着敲了敲门:「属下带昊绝神座来了。」

「进来。」

随着陌生声音的响起,厚重的门扉缓缓向左右打开,光线也随之大亮,棱率先走了进去;菲伊斯深呼吸一口气,也跟着棱踏入了房内。

室内很宽敞,比起菲伊斯住的招待所的贵宾室大了至少三倍,地上铺着深蓝色的真丝地毯,造型优雅的水晶吊灯在他们的头上闪烁着灿烂的光芒,不过室内摆放的家具倒是很雅致,所有的东西都一丝不苟地放在最合适的位置,墙上则排放着数量惊人却整齐的藏书,显示了房间主人不凡的品味,让菲伊斯暗暗惊奇。

房间里头似乎有几个隔间,不过菲伊斯没有机会看到里头──一股风迎面吹来,清凉的风稍微舒缓了几分菲伊斯的紧张;风是从前方不远处敞开的窗子吹进来的,接着他才注意到窗边站着一个人。

外头不知何时已经放晴,明亮的阳光照着窗边那人的金发闪闪发光;随着他们距离的逐渐拉近,菲伊斯的心跳也开始加剧──

「殿……」

话音倏然停住,菲伊斯望着面前那人沉默了下来。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一心想见的王子殿下。

──是伊莫色斯陛下。

这算是被棱给设计了吗?仔细一想,棱确实也没说要带他来见王子殿下啊……

面前的国王有着一张异常年轻的脸庞,容貌十分清秀好看,只是神情冷峻,脸色也有些苍白,如果能笑一下的话,应该不会给人如此冷漠的印象才是。

「陛下。」

他不懂王室礼节,只能将手放在左胸前,低头做了个简单的敬式。

「……昊绝神座特地进宫,有何要事?」

无论是开口前那段沉默,还是话语中提到的那个称呼,都让菲伊斯僵硬了一下,不过最让他不安的,还是那冷硬语气中透露出的危险气息。

这个人是下令处死自己家族的人,是那个王子殿下的父亲,是棱所侍奉的主人──

只要一句话、一个字,就能决定他和所有他重视的人的生死去留。

『你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也相信我一次吗?』

他的脑中闪过某人的笑容,事到如今,死活都得拼了!

他昂然抬起头,发狠地说道:「陛下可能是误会了,曾是革命军的人,怎麽可能会是神座呢?」

国王陛下挑了挑眉,没有发怒,只是冷笑一声:「你这是要我现在下令捉拿你入狱?」

…….冷笑的时候倒是挺像王子殿下的,开口时不忘带出充满威胁的问句这点也是。

「不,我只是表达对於这纸神谕的拒绝之意而已,我想神也不至於如此愚蠢,连我曾是革命军都不知道。」

「你现在说的话已经犯下渎神之罪,若再对神口出不逊,我想我们的对话也不必继续了。」

菲伊斯握紧手,感觉掌心出了不少汗,但接下来才是关键,因此他没有住口:

「既然我敢进宫自然就不怕死,我是来跟您谈条件的。」

伊莫色斯灰色的眸子盯着他没有说话,倒是从进入房间後就沉默地站在他右後方的棱开口了:

「陛下不会跟革命军谈任何条件,不论是曾经的革命军,还是一具屍体。」

「您必须跟我谈,」菲伊斯没有理会棱的威胁,也没有转移视线,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面前的人:

「因为我手上握有两个重要的情报,将会影响您和王子殿下的未来,甚至你们的生命安全。我要以此为交换,换我平安无事地离开王宫,以及王军再也不能危及我所有弟兄的生命安全。」

他的话说完後,整间房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响起国王的声音:

「我怎麽知道你说的情报是真还是假?」

就是这个!菲伊斯深呼吸一口气,正了正脸色:

「您必须相信我,因为这个消息来源并非『我』本身,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未来的我。」

当初小王子曾在护卫的陪同下出宫找到他,这种大动作不可能没得到国王的许可;换句话说,国王一定曾听王子殿下说过幻世的事情!既然面前的人不是王子殿下,菲伊斯就拿这一点来赌,赌小王子曾跟国王提过,关於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以及那个「抱着遗憾死去的未来」。

只要陛下相信小王子的话,想改变王子殿下的未来,现在就必须相信我的话!

坐在椅子上的国王半天没有作声,窗外的树木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洒下层层阴影,看起来神秘而不可预测,菲伊斯紧张地等待着……

时间彷佛过了一整年这麽长,才听到国王低低的声音:「好吧,我答应你。」

他跟国王说的很简单,因为另一个自己说的就是那麽简单:

第一,王子殿下是被立因斯亲王陷害才会当上神座祭司,真正的神座祭司另有其人。

第二,立因斯亲王企图毒杀国王陛下,谋权篡位,未来的陛下就是因此而死的。

关於另一个自己提到的,王子殿下後来因为心生怨恨而组织革命军、毁灭王国并将自己做为奉给神的祭品一事,他不打算跟陛下说明;既然那个未来已经不会发生,说出来也只会让人痛苦而已。

只要能阻止那个未来发生,就好了。

菲伊斯说完这两件事後,停下来喘了口气,接着开始观察起国王的脸色:

嗯,看起来比刚才更难看了,以现在这个状况来说,就算国王突然翻脸不认人、直接把他灭掉也不奇怪,毕竟这种事一般人也很难相信,早知道刚才就先跟国王订下强制约……

就在菲伊斯胡思乱想的时刻,他似乎听见国王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不过应该只是错觉,因为当国王抬起头来,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看上去十分冰冷,让人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或许你说的是真的,但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也不能贸然违背神的旨意。」

到头来还是要证据就是了。菲伊斯沉下脸:

「若要证据,那就请您去问问神吧。已死之人无法再开口说话,生者的灵魂也无法提供任何证明,那就请神来帮王子殿下证明吧。」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告诉我这两件事,对你又有什麽好处?缇依就算成为神座,或者我因为被人陷害而死,跟你又有什麽关系?」

好处?关系?

如果没有关系、如果能不在意,他何必因为那个人的难过而悲伤、何必因为被背叛而痛苦,又何必三番两次为那个人冒这麽大的风险!

菲伊斯瞪大眼睛,握紧拳头,一直压抑着的东西就这样脱口而出:

「因为我不想眼睁睁看着缇依死去!就算他的生命没有死去,当他被迫成为神座、被剥夺继承王位的权利时,他的灵魂也已经死去了一半,而您──当未来的您死去时,缇依另一半的灵魂也死了!我不想再重复那个世界的遗憾和悔恨!陛下,他是您的儿子啊!您宁愿相信一个莫名其妙的神谕,却要放弃儿子一辈子的幸福和自己的生命吗?」

国王大概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眼睛微微张大了些,这个举动让他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消去了不少,不过难以回答的问题还没结束:

「缇依对你来说的意义是什麽?你跟他只相处过几天的时间,为什麽甘愿为了他冒着可能被处死的风险进宫,只为了告诉我这些?」

这个问题让菲伊斯也愣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很久──或许那个答案一直存在他心底深处,只是他始终不愿意正视;当另一个自己说出与另一个缇依间的牵绊时,那样发自灵魂深处的後悔和疼痛,根本不及言语的千万分之一。

如果可以,拜托救救他、让他重新回到光明之下──那样强烈的呼唤,他怎能假装听不到?

「我答应缇依永远不会伤害他,他是第二个不在乎我是谁的人,也是我曾真心想守护的人,无论是这个我还是另一个世界的我,他都是很重要的人。就算我跟缇依的立场不同,今後或许也没有机会和平共处,但至少我知道他过得很好,不会再露出悲伤的表情,他的灵魂不会被黑暗侵蚀而死去……只要这样,就够了。」

「所以我才说,不管是哪个世界的菲伊斯都一样傻啊,父王。」

从後面传来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菲伊斯全身一震,丝毫无法动弹,连回头都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一秒还冷着张脸的国王瞬间变脸,匆匆起身越过自己奔向後方;当与他擦身而过时,带起的风牵动起他的发丝,飘进他的视线里,让他恍神了一下。

是那个人啊……

「缇依,你怎麽起来了?应该多休息啊──」

「父王,我已经没事了,您的脸色很不好,您才需要好好休息。」

「再去休息一会儿吧,等父王处理完就进去陪你……」

「我想跟菲伊斯谈谈。」

很长的沉默。

菲伊斯不晓得国王对於儿子提出的要求有什麽想法,他也无从得知,不过应该不太开心,因为接下来当国王再度开口时,声音听起来很勉强:

「你现在应该多休息,不然我请棱跟他谈──」

「父王,您现在应该有很多事情想交办给棱,而且每件都很紧急。」

又是一阵沉默。

「……只能一下,父王马上就回来。」

「谢谢您,父王。」

大门再次开启与关上,房里人的气息只剩下两个。

菲伊斯仍半跪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然後他听见布料摩擦着地毯发出的轻微声响,伴随着悦耳轻柔的嗓音,缓缓朝他靠近:

「如果你不是脚麻掉的话,就请起来吧。跪在地上我不晓得该怎麽跟你说话。」

……确实是脚麻掉了没错。

那个人走到他的面前,他也顺势站了起来,与那人四目相对。

缇依其实隐身站在菲伊斯背後好一段时间了,棱应该是知道的,因为刚才他现身时,棱并没有表现出讶异的模样──事实上,他觉得棱根本存心想看好戏,最後父王把棱带走时,棱一脸惋惜的模样让他无言了一下。

这是他跟菲伊斯在相隔三年十一个月又十四天後,第一次见面。

他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比起三年前,对方的脸庞瘦了一些,肤色黑了些,眼底下有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有些疲惫,其他大致没有变,倒是自己跟对方的身高差距减少了,现在两人的身高只差了一颗头。

藏身的日子过得很辛苦啊……缇依前阵子才知道棱几次趁着去第四大陆出任务的名义,偷偷跑去调查菲伊斯的状况,听说他和义弟住在一个小镇,换了名字,也找到一份工作,现在跟组织几乎彻底断绝了往来,过着清苦但还算安稳的日子──直到神座祭司名单公布为止。

他想见他。

本来缇依就在考虑等继承王位、接管暗部後,再看怎麽跟对方取得联系,就算不能相见,只是看看他过的好不好,倒也能稍微安心些,只是没想到最後却是以这种形式见面,只能说命运总不在他们的掌控下。

他有很多话想对这个男人说,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先做。

「……你需要清醒咒吗?」

缇依瞪着面前直直望着自己、嘴巴微张、眼神呆滞的男人,抚了抚额:

早就知道这个男人定力差,但实际在眼前发生时,果然还是很难习惯啊……

男人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说出来的话也乱七八糟的:

「啊,好久不见……你……怎麽会在这?使者说,那个、你身体不舒服……」

「这里是慕昇宫,我的房间。我没有身体不舒服,只是还没从『梦』里醒来而已。」

缇依用一句话就回答完对方的问题了,虽然答案诡异了点;然後他满意地看到那个人的表情从茫然、疑惑,转为惊愕:

「你你你──你刚才说,『梦』?你也──?」

「你不也是因为这样,才会知道『未来』,还特地赶来这里阻止的吗?」

「可是他没跟我说──为什麽另一个我会进到你的梦里啊?那昨天何必整晚跟我谈这麽久,直接跟你说就好啦?话说他明明在跟我讲话,居然还能跑到你的梦里,难不成梦中还能分身吗……」

菲伊斯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完全理解──或许不是因为对方的理解力太差,而是因为自己这张脸的关系?总觉得对方的眼神望向自己时有点涣散……

「既然有另外一个你,难道就不能有另外一个我吗?我倒是没想到另一个菲伊斯也透过梦跟你联络上了,而你会在这里就代表,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对吗?」

在他的目光下,菲伊斯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表情;像是松了口气又有点无奈,感到惋惜的同时又带着苦涩──缇依不太明白为什麽对方会有这种表情,明明他的行动已经说明了他的选择,为什麽还会这麽犹豫不决?

「既然你也已经知道了,那……神座祭司名单的错误,还有你父王的事情,你再留意点就是了,我也该离开了……」

「离开?」

「嗯啊,刚才跟陛下约定的,我不会去当神座祭司。既然王子殿下会顺利当上国王,神座祭司的身分对我来说就只是麻烦而已,我习惯自由自在的生活。」

「所以我若当了神座祭司,你就会为了我留下来吗?」

「当然……你刚刚说什麽?」

菲伊斯瞪大眼睛的模样看起来很有趣,缇依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会去当神座祭司。」

当他在梦中跟另一个自己这麽说时,那个人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沉了下来:「『我』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吗……」

「我不是父王的亲生子,一旦我继承王位後娶了姬,王室血脉必定断送在我手中。就算父王承认了我、希望把王国交给我来治理,我也不能让父王背负这种历史罪名。」

他顿了顿,瞥了眼对方阴沉的脸色後,轻笑一声:

「不过,神座祭司不能结婚,刚好能解决这个问题。」

「……解释一下你的意思?」

另一个自己很冷静地看着他,不过缇依可以从那张冷静的表面下感受到完全不同的强烈情绪──同样的灵魂就算不用开口,情感也能互相感应这点,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我会去当神座祭司,但我也会接下父王传给我的王位。神的指示只说神座祭司不能结婚生子,可没有说不能当国王啊。」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开先例,成为康纳西王国第一位兼任神座祭司的国王吧。」

「!……」

原来自己吃惊时的表情是这样的啊?

缇依好不容易忍住快溢出来的笑意,偏了偏头,说:「这样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不是吗?」

另一个自己微微张开口,没吐出半个字又闭上,接着安静了一会儿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父王会很吃惊吧,想说服父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放心,我会让父王答应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翻动着四周的薄纱,几片天蓝色的花瓣被风卷入层层细纱间,翻飞飘逸,然後轻飘飘地落入了清澈的水面上。

水面倒映出一轮圆月,随着水波上下摇动着。

缇依低下头凝视着这一切,耳边彷佛响起了父王曾经说过的话:

『未来你有了心爱的人以後,你不觉得和她一起看月亮是很浪漫的事情吗?』

另一个自己走了过来,侧身跟他一起靠在栏杆上,两人同时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我』曾跟姬一起看过月亮吗?」

「没有,我不懂父王说的浪漫是指什麽……另一个我呢?」

「……我也没有跟姬一起看过。」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半晌,缇依才开口:

「姬和夜瑛……」

「拥有同样的灵魂,但来自不同的世界,起源也不同。不必担心,她并不是死後才到幻世,而是一开始就在幻世了。」

话音一落,另一个自己转过头,望着他欲言又止:

「姬……即使我不能守护她,也仍然是我重要的人,所以……」

「我明白,虽然我不能娶姬,但我也会守护她的幸福的。」

这时,缇依发现水面下的月亮似乎正在往四周扩大、越变越大,甚至覆盖过整条河流;而周遭的景物──连同刚才还站在他身侧的另一个自己,都慢慢模糊了起来。

「拜托了,另一个我,守护父王、守护薇薇、守护姬、毕西尔,还有那个人──」

这是他在梦中,最後听到的那个人的声音。

「就是这样,我决定同时担任神座祭司和国王。」

面前的人理所当然的说完後,那双美的令人惊艳的眸子随即转向他:「所以,你要留下来辅助我吗?」

「什、什麽跟什麽!你也太乱来了吧!陛下会同意吗?你、你你们……」

菲伊斯发现自己很难理解天才的脑袋到底都在想些什麽──本来以为另一个缇依会比较正常些,看来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另一个自己到底都是怎麽接受这一切的啊?

「父王快同意了。」

缇依无视他的反应,给了一个神秘的答案後,又朝他走近了几步:

「现在换你回答了。你,还是要离开吗?」

看着这个人的脸根本就无法专心思考──菲伊斯强迫自已转过头,死死瞪着窗外的花树,努力想厘清脑袋里的千丝万缕:

──王子殿下同时担任国王和神座祭司,这代表什麽?

那个陷害王子殿下的亲王会怎麽被处置他不知道,但陛下应该生命安全无虞了。

另外,一个不能结婚生子的国王能否被全国人民接受?皇室的接受度又如何?这样一想,王国大概会混乱好一阵子了,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

然後,自己跟另一个自己预测失误了,还有呢?

他当初认为的「殿下去当国王後,可能会成为革命军强大的敌人,得带着兄弟们小心应付」这个未来规画并不符合实际情况,应该说,情况变得比他原本想像的更糟糕了──

一个同时握有神权和王权的国王,还有人能治得了他吗!

「……听起来好像你希望我留下来的样子啊?你应该没忘记曾经对我做过什麽事吧?」

他还是没有把握,对於怎麽做比较好、怎麽决定才是正确的,只能先看看这个人的态度了,如果王子殿下还是像三年前一样的话──

「我没忘,我也知道你在顾虑什麽。」

缇依的脸上波澜不兴,那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再度浮现,连同他接下所说的话都让菲伊斯难以理解:

「我不会为当年的事跟你道歉,但我将即位为国王,你若成为神座,之後可以协助我更了解革命军的事情,或许能帮助我将康纳西王国治理的更好。」

……果然,不该期待这个人会有什麽改变。

「你凭什麽认为我会答应你留下来?这样听起来对我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他不想这麽尖锐,只是在这短短的接触中,内心的疮疤被对方以毫不在乎的态度揭开,让他难掩失望──对对方,也对自己。

「如果你不喜欢这种说法,那我就换个说法。」

神之子微微垂下眼,金色的长长睫毛眨了眨,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情绪:

「我想了解革命军,想知道关於革命军、还有你的事,所以希望你能留下来。至於留下来有什麽好处──」

当面前的人复又抬起头,眼中闪烁的光芒看起来非常真实:

「我可以以未来国王的身分许诺你,在你的兄弟没有实际革命行动的情况下,我不会动他们一根手指头。如果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留下来──留下来为我的许诺做见证。」

……这又是什麽赖皮的说法?

「不然我们再来订个强制约?如果你真的有心想遵守承诺的话……」

菲伊斯并不是真的想跟王子殿下订下强制约,只是想看看对方到底有没有诚意,毕竟事关兄弟的生命,他不能就这麽轻易相信──他不能再跟上次一样,那麽天真了。

「我拒绝。我不会再用强制约,只要你答应我留下来,我就会做到答应你的承诺。如果你有那个意思,想跟我同一间办公室就近监视我、看我有没有对你的朋友动手,我也不反对……这样行了吗?」

说到最後一句话时,缇依投过来的目光有点异样,菲伊斯呆了呆,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巴大张、眼睛也瞪得有点酸,看起来应该很丑……不,丑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方刚才说的话啊!

「我哪可能监视你还不被你发现啊?」

「你很有自知之明嘛。不过,这也说不定,凡事总有意外,就像意外被吸引到异世界、意外碰到另一个自己,还有意外碰上某个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一样。」

这次菲伊斯总算能从那抹笑容中感受到有什麽不一样的地方了:

没有忧郁、没有悲伤,不再眺望遥远的未知方向,只是单纯地凝视着眼前的自己,等着自己的回答。

『如果有改变未来的机会,我还是想尝试,不管结果怎麽样……』

如果他再次选择相信,能不能有所期待?因为他还是想相信这个人,这个无论是哪一个世界的自己都很重视的人……

「好,我答应你。」

「话说回来,王子殿下啊,我曾经是革命军,就算是现在我也不信神,你确定让我这样的人当神座也无所谓?神不会生气吗?」

神不会生气吗?

缇依记得当他跟另一个自己提到最终的选择时,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虽然薇薇才是真正的神座人选,但我还是希望她能拥有一般人的幸福,可以自由的恋爱、嫁给心爱的人。作为父王唯一亲生的孩子,如果可以,我希望将来能让薇薇的孩子继承康纳西王国,让父王的血脉继续传承下去──』

『我相信父王会理解的。』

『…..但是,这样真的对吗?我把真正的神座身分隐藏起来,由自己来取代,神…..不会生气吗?』

另一个自己听了他的疑问,扬了扬眉──这个动作看起来也跟菲伊斯有几分相似──淡淡地说:

『神不会插手凡间的事,我们凡事都考虑神的想法,结果当错误发生时,神有修正错误吗?如果神不在乎我们的想法,我们又何必在乎祂的心情呢?』

『但是──』

那个人伸出双手,轻柔地捧住自己的脸庞,额头缓缓触上他的,接着那蕴含着力量与坚定的话语,就从对方的双唇间流泄而出,回荡在他的心中:

『可以遵从,但不需凡事都倚赖上神;神给了我方向,但最终决定要怎麽走的,终究是我。』

『神或许剥夺了我翱翔天空的翅翼,但我仍未失去驰骋大地的双足,以及尽情奔跑的能力──』

「王子殿下,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神真的不会生气吗?」

缇依回过头,浅浅一笑:

「我想,神不会介意的。」

他在一片昏沉中听到熟悉的声音,起初只是朦胧的、彷佛回音似地单音节,接着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急切:

「……依、缇依!醒醒!」

好不容易撑开沉重的眼皮,立刻对上面前那人焦虑的脸庞:

「你醒了!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小声一点好吗?我头有点痛……」

那个人一愣,随即闭上嘴巴,却没有放开握着他的手──从掌心传来的厚实感有着让人心安的温度,他单手支起上半身,顺着对方环绕住自己的手,靠上对方的肩头。

鼻间充盈着这个人的气息,他困倦地闭上眼,好半晌才问:

「见到他了吗?」

「嗯,见到了,很顺利喔。王子殿下呢?见到另一个你了?」

「啊啊……」

「太好了。十五岁的王子殿下啊……好怀念啊。」

缇依倏地离开那个熟悉的怀抱,眯起眼睛扫向对方,声音也冷了下来:

「真不该小看你的变态程度的。」

菲伊斯一愣,无辜地摊开双手,哭笑不得地说:「喂,神座祭司继承仪式的时候我也有见过十五岁的你啊,只是有点怀念而已,用不着吃以前自己的醋吧?」

恋人没有理他,只是瞪了他一眼後,环顾了一下四周:「夜瑛小姐呢?」

「刚刚还在这里,因为你一直没醒来,所以去联络范统了……你怎麽这麽晚才醒来?梦中出了什麽事吗?」

「不……」缇依将散落眼前的发丝拨到耳後,眼神迷茫:

「只是,跟另一个自己稍微聊了一下,不小心聊太久了而已。」

因为之前发生的一起意外,导致他和菲伊斯的灵魂跟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交换,身处幻世的他们,灵魂被丢到时空之间的间隙,而康纳西王国的缇依和菲伊斯的灵魂则被吸引到幻世,闹的两国鸡飞狗跳了好几天。

现在虽然成功交换回来、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已经平安回去,但深谙自己个性的缇依还是放不下心,一想到之後将发生的事情他就无法释怀;尽管他没有说出口也自认没有表现出来,但他的搭档还是看出来了。

『如果我们能再次穿越时空跟他们见面的话,说不定就能阻止你当上神座祭司,你的父王也不会死了。』

因为这句无心的话,缇依跟菲伊斯商量过後,决定寻求拥有跨时空跟灵魂对话能力的司祭,夜瑛,以及范统的拂尘噗哈哈哈帮忙。穿越的过程中不能说没有危险,所以他们是偷偷瞒着其他人进行的,幸好缇依的灵魂拥有比一般人更为强大许多的力量,而菲伊斯的灵魂也因为受到缇依灵魂力量的保护,两人因而得以成功穿越时空,在梦中见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话说回来,另一个世界的我很苦恼啊,另一个世界的你怎麽还是这麽可怕啊?」

「因为你是个笨蛋,另一个世界的你当然也是个大笨蛋。」

恋人毫不留情的奚落也不是第一次了,菲伊斯继续嘻皮笑脸地说:「哎呀,看到年轻的自己真是心情复杂,不过我年轻时果然很帅啊。待在幻世不会老真是太好啦。」

缇依瞥了他一眼:「……现在也还能看。」

「欸王子殿下你说什麽?说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啊──」

缇依揪起他的耳朵,对着他的耳廓提高音量:「我说你是笨蛋啊!」

「……王子殿下太过分啦……」

菲伊斯两手摀住正嗡嗡作响的耳朵,颤抖地蹲下身,靠着床脚碎碎念,不过没有得到安慰,只有头顶上传来一句强忍住笑意的声音:「别玩了,快说你那边怎麽样了?」

「还能怎麽样啊,就算是另一个世界的我也被王子殿下欺负的很惨啊。」

菲伊斯一边嘀咕一边站起身,开始跟恋人分享这次穿越时空的心得;在听完双方的状况後,两人都对另一个自己和对方的选择惊讶不已。

「呃,真不愧是王子殿下,两边通吃也可以喔……」

「你居然想抛下神座祭司的职位?你以为这样就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你别说出这麽可怕的话好吗,另一个我也是吃了很多苦头的啊……」

缇依哼了一声,冷冷地瞥了眼面前的男人:「你等着看吧,『我』是不会这麽轻易就放『你』走的。」

「这是王子殿下对我的穿越时空的告白吗?真是令人感动啊。」

他不想再理会某个笨蛋,翻身走下床,却听到後面传来一句:「这麽说你见到你父王了吗?」

缇依停下脚步,顿了一下才回答:「嗯,见到了,父王他……」

父王他,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很疲倦的样子。

父王他,一个人在书房改公文到深夜,没有人陪在身旁。

父王他,看到我,露出了好温暖的微笑,可是我……

「王子殿下,你父王怎麽了?」

那个人走到跟前,他抬起头,对着那个人一笑,眼前却模糊了:

「父王他……很好,真的,很好。」

能够像这样见面,他已经很满足了。

一片模糊中,他被拉入对方的怀里,搂着他的双臂很紧很紧,紧到他有点疼,但却不想推开对方。

「别那样笑,看了好痛。」

低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收起笑容,却收不起眼泪,只能颤颤地伸手环住对方,任凭眼泪熨烫在彼此的胸口。

「那个世界的我和你,会一起阻止你父王被人陷害,你父王会活得好好的,另一个我们也会活得好好的,不会再重复那个未来了……」

菲伊斯的手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抚摸,带着不可思议的、令人平静下来的力量;他任由那人的手指轻轻抚去他颊上的泪,低喃着:

「未来……如果还能做些什麽的话…….」

「嗯?」

菲伊斯不解地放开恋人,发现对方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看来一时半刻是出不来的──这时,门被小心翼翼地推了开来,进来的人是夜瑛和范统。

「风侍大人醒了?太好了。」

「火侍,你睡啦!」

菲伊斯对正朝着他们走来的两人感激地点点头;这次他们真的帮了大忙,就算王子殿下再神通广大,穿越时空这种事也还是太困难,即使在夜瑛和范统的帮助下勉强可行,他们的身体也太笨重,无法进行时空移动,只能透过梦境,把灵魂送入对方的梦境。虽然限制很多,但也是大家花费了很多力气才能做到的,就结果来说,菲伊斯已经很满意了。

「风侍大人刚刚醒的,抱歉他现在还有点恍神,总之已经没事了。」

「我炖了一些可以暖肠胃的汤,两位大人喝一点好吗?可以让你们舒服些。」

范统跟在夜瑛後头走上前,手中捧着两碗热汤,散发出的香气让菲伊斯眼睛一亮,夜瑛则转向风侍,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肩膀:

「风侍大人,您也……」

「夜瑛、范统,我有事想拜托你们!」

突然被握住双手,夜瑛吃了一惊,剩下两个人也看了过来:

「风侍大人,你怎麽了?」

风侍仍握着夜瑛的手不放,眼睛来回在对方、范统和菲伊斯之间穿梭,再次说道:「我想──…….」

众人听完他的话,花了一点时间消化後,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程度不一的惊愕和担心:

「这个恐怕……」

「太简单了,当然做不到啊!」

「风侍大人,这有点太强人所难了吧……」

风侍望着面露难色的恋人和朋友们,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

「拜托了,这是我最後一次提出这种请求;只有这样才能确保『那个未来』能顺利平安地进行下去……」

而在另一个他们所处的世界,一切都以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进行着。

在菲伊斯进宫的两天後,国王宣布神座祭司人选之一的王子殿下,将同时接下神座祭司与国王之职位,但仍会遵守神座祭司的规范,不迎娶妃子,也不会有後代。此举引起轩然大波,不只民间有人质疑国王偏私王子,不少官员也以「违背神旨」、「无後代的祭司岂能当王」等理由奏请反对,一时之间举国上下都混乱不已。

对於神之子继位之事,反对的官员又以某特定群体为主,主张应该另外从王族中选派出新王,但随之又爆发他们所拥戴的某位亲王的大量丑闻,包括官商勾结、结党营私、贪污收贿等,零零总总罪名加起来足以流放边疆,国王因此下令将亲王限制在离宫内自省,并剥夺王族所有特权。

其他官员纵然还有反对的意图,但凡有人跳出来反对,几乎隔天就会因为过去的犯罪事实被揭发而锒铛入狱;当超过十名官员下狱、褫夺官位或自请离职後,所有官员都噤了声。

『诸位还有什麽意见,请尽量提出。』

当坐在王座上的王微笑着俯视众生时,那少见的魄力震慑了无数人,特别是国王身旁的国师用那带着明显杀气的冰冷眼神扫射大家时。

至於民间的反弹声浪多数是质疑这样的安排有违神意,对此国王的回应也很直接──在众官员及祭司的见证下,国王亲自对临神之镜进行祈问,尔後镜面浮现出的文字,也成了日後大家竞相传阅街坊邻里的话题之一──

「王之命者,神之使徒,奉献其生,唯吾是尊──真亏你想得出来这种文诌诌的东西。」

菲伊斯无言地倚靠在墙角,望着面前正忙着试穿登基大典礼服的金发少年;对方一边对着镜子调整领口,一边说:

「我从小看到大,这点文字不算什麽。幸好有老师和棱的帮忙,事情才能顺利落幕。」

当着临神之镜和擅长魔法的众祭司面前,不会有人胆敢拿神开玩笑或企图做什麽小动作──除非是绝对不会被发现的人,而有宫廷第一术士之称的国师和暗部第一天行使的棱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是不算什麽,不过这是欺世盗名啊,亏你们还说什麽信仰虔诚,在我看来根本就是利用神的名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缇依回过头,抛给他一个微笑:「怎麽,後悔不信神了?现在信仰还来得及,我以神之名保证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喔?」

「……谢了,我心领了。」

缇依解开深红色的披风放在一旁,再度拿起挂在一旁的宝蓝色披风,顺便又丢了个问句过来:

「你怎麽没穿神座祭司服过来?不合身吗?」

因为现在距离王子殿下十六岁生日──同时也是登基大典的日子──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因此国王索性宣布将神座祭司继承仪式延後至同一天举行,缇依的加冕仪式也将在那天进行,所有神座祭司人选最近都忙着开始准备典礼当天的排练和准备,菲伊斯也不例外。

「不就一件衣服,大家穿起来都一样,可以穿就好啦。」

「喔?」

缇依转过身,菲伊斯这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将刚才花纹华丽繁复的礼服换下,换上另一件珍珠白底色、绣上金银丝线雕花的长袍,虽然也很好看,跟前几件相比却显得太过朴素,菲伊斯皱起眉头:

「这件跟我的祭司袍很像啊,你可是国王,穿这件不太好吧?」

「你忘了吗?」

金发的少年走向厅堂,在上方水晶灯的盈盈流光和优雅气派的背景下,张开双手,自然地散发出王者的气势与威严:

「我可是兼任神座祭司的国王啊。」

新王的登基大典很快就到了,以往新王都会先在帕罗茱安广场举行加冕仪式,接受民众的瞻仰後,搭上马车返回王宫,并在临神之镜前对神和所有王公贵族宣誓就任,这样才算是完成了整个仪式。

不过今年由於新王的状况特殊,身兼神座祭司和国王两种身分,因此仪式内容也做了更动:国王直接将临神之镜搬至帕罗茱安广场的舞台上,而新王将在万民面前接受神与国王授予掌管康纳西王国的权力。

对於大多数百姓而言,这是他们第一次能亲眼见到神之子与临神之镜,因此无论首都戒备如何森严、进出管制多麽严格麻烦,当天整座广场还是挤得水泄不通,大家都争相目睹神之子的迷人风采。

当圣乐响起,美的宛如神灵下凡的王子在国王面前跪下,接受国王授予他的王冠与权杖,并携着国王的手优雅地步下台阶,当新王站在临神之镜前方时,奇蹟发生了:

临神之镜内发出一阵灿然金光,彷佛一道光柱从天而降,照得众人几乎睁不开双眼;在一片灿然光辉中,不少人都看见了──有个虚幻的身影从临神之镜内缓缓步出,身穿一袭跟神座祭司一模一样的纯白衣袍,彷佛万千星辰凝聚出的光之影,最惊人的是那张跟新王几乎一模一样的圣洁脸孔和傲然挺立的身姿,散发出凛然不可冒犯的神之威仪。

那彷佛神灵般庄严的脸孔转向新王,与新王对视一眼,接着伸手握住了王之权杖,两人一起将权杖高举至天空,晶石权杖瞬间从顶端发出一道耀眼的银色光芒,带起一股旋风直通云霄,两人背上的白色披风在风中飘扬、宛如长出了翅膀,正在与神对话,整座广场都被这个画面给震慑住,无人胆敢出声惊扰这神圣的一刻……

「这样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真的很惊人呢,对吧?」

身旁冷不防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站在舞台下方呆呆望着眼前景象的菲伊斯吓了一跳,但当他转头看见是谁时,真的差点就大叫出声了:

「你──」

对方眼明手快地摀住他的嘴:「小声点!被人发现就惨了。」

菲伊斯瞪着对方,接着视线往下,停在对方摀得死紧的手上──那只手是有温度的、真实的。

「别这样看我,我也不是故意想吓自己的,只是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我想还是跟我打个招呼比较好。」

话音刚落,面前人的身影就开始慢慢变得透明,无数光芒缓缓从对方体内涌现,但那张灿烂的笑容仍旧,如同落在他肩上的温暖掌心:

「这个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当面前的人完全消失时,菲伊斯猛然回过头,正好看见舞台上的另一个缇依,对方同样已经化成一片光辉,此刻正凝视着前任国王,眼中充满浓浓的眷恋与不舍,接着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停顿了一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要好好守护啊,不管是未来还是他……』

到底是谁说的话呢?菲伊斯已经分不清了;等他回过神来时,早已被四面八方民众疯狂的欢呼声给彻底淹没:

「恭迎吾王,神佑我康纳西王国!」

在那之後,康纳西王国所流传的「神之子」传说又更为鼎盛了。

哪,未来真的可以改变吗?

已经改变了,无论是我们的还是他们的。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悲伤或後悔了。

【後记】

「你说什麽?」

面对自己亲爱的儿子,伊莫色斯一脸骇然:「你被人害死,还抱着遗憾到另一个奇怪的世界去了?」

「父王,严格说来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未来的缇依……」

「所以当时那个梦,是我的另外一个儿子……缇依……难怪会说想念父王,我可怜的孩子……」

喃喃地说着,似是想起梦中缇依的悲伤模样,伊莫色斯再度红了眼眶,让缇依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来他还不想跟父王提及,但因为典礼上从镜中浮现出的幻影遭到伊莫色斯的再三追问,缇依只好把另一个自己跟他说的「原本世界的缇依,当上神座後发生了什麽事」告诉了父王;过程已经被他省略了很多,组织叛乱军和最後献身给诅咒的祭品当然一个字也没提,然而光是自己死亡这件事恐怕就给父王很大的打击了。

「父王,别哭,现在的我还在啊,我还活的好好的呢。」

他倾身上前,为父王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接着双手搂住了对方。

「缇依,还好你还活着、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不然父王……父王……」

感觉到父王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和怀里的温暖,他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也回拥住对方。

另一个我,我会好好照顾父王,也会好好活着,放心吧。

抱了许久,伊莫色斯才依依不舍地放开缇依,温柔的笑容此刻在缇依眼中突然变了质:

「等等叫暗部好好调查清楚,到底是哪个人存心对你不利,全部抓出来灭了他们,祖宗八代不用鞭屍,烧光就好了。你说皇族和贵族中有人跟你作对、想陷害你?没关系,还没结婚的,父王马上让他们绝子绝孙,结了婚的从此生不如死,子子孙孙永无宁日。你刚才还说了什麽?」

……父王,人都死了,您就别再追究了吧。

事实证明,即使没有血缘关系,父子依然是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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