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依再次清醒过来时,靠近床头的小桌旁放着用魔法保温的晚餐,还有一壶温茶,窗户只留下一道小缝,隐约可以看见窗外高悬天上的月亮,还有窗框随风晃荡的轻微嘎吱声,除此之外就只有风声了。
房间内点着几盏暖黄小灯,莹莹灯光若要阅读可能有点困难,但也不至於太过昏暗,还可以辨识室内摆放物品的位置。
缇依眨眨眼,有些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这才发现菲伊斯趴在床上、就在他的左手旁,睡得很沉,一只手还握着他的手。
……这样睡很不舒服,还会感冒,菲伊斯是笨蛋吗?
他轻轻抽回手,眯起眼睛四下张望一圈後,用魔法将挂在衣架上的外袍「拿」了一件过来,深棕色的成人尺寸外袍正好把菲伊斯整个人包覆在里头。
沉静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含糊的呓语,缇依停下正试图爬下大床的身子,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掌心下微光一闪而过,消失在菲伊斯的额前;等确定对方再度沉沉睡去後,缇依才爬下床,他随手披了一件菲伊斯挂在椅子上的外套,赤脚站在温暖的地毯上,环顾着四周:
不是风侍阁,房间内的东西也不像是东方城会有的摆设,而且还没有人监视……还是他没查觉到?如果他想的没错,这里应该是西方城的圣西罗宫,东方城一定有人通知他们逃跑的事情,就算两国达成协议由西方城同意收留他们,也该派人来监视才对。
缇依移动步子,沿着房间无声地边走边观察,当他走到床头时,他无意间往衣架的方向一瞥,停下了脚步。
衣架上挂着一件珍珠白的长袍,而且样式还是东方城的。
他走上前摸了摸袍子,发现跟风侍阁内大人的自己的衣服是同样的布料,他转头望着一旁雕工精致的衣柜,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把衣柜给打了开来。
这里也一样。
跟风侍阁内的衣柜一样,衣服明显分成两种,风格和尺寸也都不同。
这麽说来,这里就是大人的菲伊斯的房间了。
大人的自己跟大人的菲伊斯感情有这麽好吗?
缇依歪着小脑袋瓜子苦思许久,还是不明白,倒是後方传来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醒了啊?吃点东西吧?」
菲伊斯一脸困倦地拖着脚步走过来,眼睛也没完全睁开就一把牵起缇依的手往桌子的方向走;後者本想挣脱,但那双比自己还大一倍的手握得紧紧的,又暖烘烘的,他不知不觉间就被对方牵到了桌前,乖乖坐在椅子上。
「吃吧,这里是大人的我的房间,那尔西、陛下和范统哥哥会保护我们的。」
缇依还想多问些什麽,可是他望着菲伊斯的模样,考虑了一下,最後还是没有把满肚子的疑问问出口;当喝了点热汤、吃了半块面包後,睡意重新袭来,他掩嘴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中又被那只很温暖的手牵回床上。
感觉到被人抱起来放到床上时,他伸手拉住对方的衣角往被窝扯,咕哝了一句「一起睡」,然後在环绕住自己全身的暖意中,沉沉睡去。
他在意识昏沉间,感觉有人在他身旁坐下,一只略带冰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那是一只手指修长且十分温柔的手,他试图睁开眼,但眼皮却彷佛有千斤重,只能勉强撑开一条缝。
模模糊糊间的视野中,他看见灿烂的金色发丝在面前飘逸,美好的脸形和宝蓝的瞳,伴随着一股奇特却熟悉的气息,以及催眠般的低喃声──他隐约知道这是谁,出於某种深深刻印在灵魂上的本能,尽管他不曾见过这个人……
「菲伊斯?」
他眨了眨眼,眼前人的五官线条变得清晰了些──是那尔西。
菲伊斯张大眼,直直盯着上面对方的脸看了十几秒,直到那双英俊的脸孔开始僵硬、散发出不友善的气息,唇角微微扭曲,旁边还冒出一颗褐色头发的脑袋瓜子时,他才确定「不是这个人」。
不是谁?
刚才还在他脑中的某个人的身影,再度变得模糊不清,让他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
「菲伊斯,你盯着那尔西听什麽听得这麽开心?」
「……那真是抱歉了。」
「呃,那尔东你要高兴啦,我是故意这麽唱的啊!」
看那尔西的表情似乎很明白范统到底想讲什麽、却还是不太高兴的模样,菲伊斯连忙翻身起来打圆场:
「我马上起床,你们先去接客区等我好吗?」
「……你从哪里学到那个词的?沙发就沙发,不是什麽接客区──」
「陛下说的,他说是另一个长大後的我这麽说的啊?」
「……」
窗外的天空已经很明亮了,但缇依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菲伊斯也不想吵醒他,匆匆梳洗完、换好衣服後,就来到沙发区,那尔西和范统已经坐在那边喝着侍女泡好的茶,桌上还摆着一份热腾腾的早餐和一盘小点心。
「陛下没有来吗?」
他一坐下,范统就招呼他先用早餐,自己则津津有味地享用着茶点;完全没动甜点的那尔西听到他的问题,白皙纤长的手指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动作优雅到连菲伊斯都佩服不已──淡淡地说:
「他来不了,这几天都不会来了。」
「嗳?陛下怎麽了……?」
「使用王血会造成施术者身体的负担,恩格莱尔没跟你说过?」
那尔西的神情彷佛在讲的是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范统却是一脸「你怎麽说出来了」的惊愕表情看着前者……菲伊斯昨天才听少帝说过王血可以治癒任何伤口,却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他没注意到手中的刀叉掉到地上,倾身上前急急开口:
「陛下没事吧?很严重吗?不舒服的话,我──」
那尔西伸手阻止他的话,语气仍旧波澜不惊:
「躺个几天就没事了,如果他安分一点没从床上偷溜下来的话。我是来跟你们说四天後回去的事情的。」
一听到「回去」这个字眼,刚放下担心的菲伊斯又再次严肃了起来:昨天傍晚少帝来探望缇依,除了跟他保证王血一定可以治好缇依外,也提到关於「沉月祭坛」里到底供奉了「什麽」,还特别叮咛他们千万不可单独进入──一想到他们当初还满心以为沉月祭坛会是最後能拯救他们的方法,连菲伊斯都忍不住捏把冷汗。
「四天後的晚上,我们会和夜止的五侍一起送你和缇依到沉月祭坛,虽然有两国联合研发出的解咒术,但还需要沉月的力量才能进行灵魂的时空转移,我们会创造出通道,你们只要顺着通道走就可以回到你们的世界了。我、范统、鬼牌剑卫,还有珞侍都会跟你们一起进去沉月祭坛。」
最後一句话那尔西是看着菲伊斯说的,连范统看过来的眼神也流露出担心;菲伊斯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陛下说沉月会操控新生居民的身体,我们这麽多人进去没关系吗?」
「有范统的拂尘跟着,不会有事。」
菲伊斯不懂为什麽有范统的拂尘跟着就不会有事,面前的青年也没有想安慰他的意思,神情更称不上亲切,但他却没来由地愿意相信这个人。
「我们…..真的可以回去原本的世界了吗?」
他看着那个人的眼睛,不是质疑也不是疑惑,更多的是期待和不安──那尔西的脸上始终没有笑容,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都是如此,但当菲伊斯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确信自己看到那双眼睛中闪现的温柔笑意:
「嗯。」
之後那尔西又陆续说了许多关於这几天决定好的事情,包括当天接送人员的安排和时程──听说通道的开启有特定的时间,绝对不能错过──在听到五侍都会来沉月祭坛时,菲伊斯一阵紧张,但当初是他们自己误会五侍还逃跑,现在人家愿意送他们回去就该心存感激了;至於正在休养因此无法见面的少帝陛下,菲伊斯也想找机会至少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菲伊斯一边盘算着一边低头记下那尔西说的话,当对方因为讲累了而停下来喝口茶时,整间房间安静的只剩下沙沙的写字声,以及喀滋喀滋的声音。
「……」
那尔西和菲伊斯不约而同望向发出喀滋声的来源──正喜孜孜吃着饼乾的范统立即停了下来,尴尬地笑了笑。
「范统哥哥你是来…….?」
菲伊斯不知道那尔西在西方城的官职,但昨天进到那尔西办公室时,对方桌上堆得比大人的自己还高的公文资料、问到西方城意见时几乎大家都问他的状况来看,就算不是第一行政官也是位高权重了;反观范统既不住在神王殿也不在圣西罗宫,即使出席两国高层的会谈上也完全没发言,两人地位高下立见。
送他们回去牵涉到两国的秘密合作,那尔西是核心人物之一,来通知他们也不奇怪,但范统哥哥昨天才来过,没必要一起跟着来吧?
「啊哈哈哈,就是日进很放心让那尔东一个鬼来啦,所以不叫我一起过来陪你们……」
我不能去、你的嘴巴不方便,伊耶哥哥很凶又没耐性,其他人我又无法信任,只好拜托那尔西,可是那尔西老是冷着一张脸,怕会吓到菲伊斯和缇依,如果他们又偷偷逃走就不好了;范统你陪他一起去好吗──月退原文是这样说啦,不过这个场合说出来好像不太好?范统一边努力把饼乾吞下去,一边含糊地解释……虽然另外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太相信,尤其是某个冷着一张脸的人。
「……该说的差不多就这样了。你们早点回去,别给我们添麻烦。」
菲伊斯一愣,转头一看,那尔西却没看他,而是望着房间──缇依不知何时开始站在门边,脸色苍白,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外套,沉默不语。
菲伊斯赶忙起身走向缇依,背後的那尔西却在此刻头也不回就往门外走,范统也快速解决盘子内剩下的糕点,匆匆跟他们告辞後跟着对方一同离去。
偌大的房间,终於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菲伊斯,告诉我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夜晚,圣西罗宫的走廊除了风声外一片寂静,墙上成排的银白色魔法灯火将走廊照的一片通明,稍远处有几个巡哨的卫兵在走动,却没人注意到转角一扇正缓缓拉开的门,以及门後露出的金色小脑袋。
缇依和菲伊斯在圣西罗宫度过了四天的时间,多数时候缇依都处於昏睡状态;听菲伊斯说这是用王血治疗伤口的必经过程,毕竟缇依当初受的伤势是足以致命的程度,王血只是阻止了一时的生命危险,但身体要完全复原还是得慢慢来的。
那天缇依听完菲伊斯的说明,包括五侍并非想致他们於死地、少帝为了他使用王血,导致身体状况不佳而卧病在床等事情後,沉默了很久;之後因为他清醒的时间很少,好不容易醒来,又总是把时间花在应付菲伊斯硬塞过来的食物上,常常东西还没吃完他又睡着了,所以也没时间跟菲伊斯说上几句话。
今天也是,他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菲伊斯躺在他身旁睡得很熟,缇依依靠他的记忆和窗外几乎完满的圆月来判断,知道明天就是前往沉月祭坛、回到康纳西王国的日子,他应该好好休息为明天做准备……但不知是不是他睡得太多,现在反而睡不着了,只好一个人悄悄溜下床。
来到幻世的这八天,他们身边发生了太多事情;因为中途的逃跑失败让缇依一时间忽略了刚来到幻世时,内心强烈的焦虑和困惑,但得知明天就要回去时,那些烦恼又重新回到他心中,强烈到让他坐立难安的地步。
菲伊斯曾说过他们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可缇依有满腔的疑惑想问,又不想打扰菲伊斯──这四天都是菲伊斯在照顾他,连菲伊斯去探望休养中的少帝,以及他睡着时珞侍曾经来探望过他的事情,也都是缇依事後才得知的,这让他一方面感谢对方,一方面也觉得对菲伊斯有些抱歉。
随便是谁都好,只要有人在。
抱持着这小小的愿望,缇依将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些,蹑手蹑脚地踏出房门;走道很宽敞,足够让10个大人并排走过,可是放眼望去,除了远处的卫兵外,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若要他专程为了问问题而跑去跟卫兵搭话也不妥当,而且他也不能离开房间太远,否则就违反他们跟西方城的约定了。
缇依在夜风中张大眼睛四下张望,苍白色的火焰光芒阻止他继续往前走,他又倔强地不肯後退回到温暖的房间里,只能瑟缩在木门旁,身子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你在做什麽?」
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声音,吓的缇依脚步一晃撞上背後的门,发出砰然声响。
「……少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