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他很冷静,甚至不带任何情绪,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一场骗局,也因为他太了解面前这个男人──这个此刻正张大嘴巴望着自己、神情茫然到彷佛刚才完全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麽的恋人。
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对方的恋人;他是那个曾经高傲地下达命令、反驳众人意见、无视一切只顾私人利益的──邪教教主。
成为风侍往来於两国之间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缇依承认自己现在的生活过得十分忙碌,偶尔也会疲惫,但他还是会尽其所能地挪出时间给他的恋人;毕竟感情是需要长期经营的,况且他们的爱情虽然历经波涛,却还没稳固下来……至少缇依内心隐隐的不安并没有完全散去,而比起他那迟钝又过於善良单纯的恋人,缇依需要注意的细节更多。
例如,不管菲伊斯怎麽劝说拜托甚至死缠烂打,他都坚持不让对方跟着自己去东方城;若是放假去玩个几天有自己的陪同倒也无妨,但若是去办公事,那无论如何缇依都不肯答应,即使菲伊斯说破了嘴也一样。
『东方城的国事你别干涉太多。』
『你还不是参与了一大堆西方城的国家大事,要比的话你的立场比我还危险吧!』
『那我从现在开始退出西方城的国政,由你代替?』
『……』
菲伊斯对此也抱怨过好几次,但缇依无意好好解释,所以这件事往往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好好解释清楚,但作为五侍之一,实在不想把五侍可能做出对自己恋人不利的这种黑暗面讲出来,再说五侍对菲伊斯的态度也算不上友善,如果因为对方过多地参与国务而再次遭致不必要的风险的话,他宁可什麽都不要说。
不过他也很清楚菲伊斯的个性,在意的事情绝对不是这麽简单就算了。
所以当知道缇依再次因为每月一次的五侍会议准备返回东方城三天时,菲伊斯理所当然地缠着他不放;一开始的追问拜托一起去的要求失败後,就开始施展「动之以情」的策略,无论缇依去到哪儿都坚持要跟:「接下来会有整整三天见不到你耶」、「要趁现在多陪陪你」之类的肉麻话都出来了,他也只好随便菲伊斯想怎麽做,不过隔天他还是一大早就出发前往东方城了──在恋人哀怨的目送下。
唉,笨蛋果然是没药医的。
他一边想,嘴角也不可抑制地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风侍,在落月过得应该还好吧?」
「梅花剑卫没对你做出失礼的事情吧!」
许是见到他的笑容,珞侍和违侍几乎是同时开口询问,又有点尴尬地互看了一眼;与他们同桌吃饭的绫侍倒是从容地替众人各倒了一杯茶後,接下去问:「陛下很关心你在落月的生活,你又很少回来,有什麽问题就趁现在说说吧。」
缇依瞥了其他人一眼,在接触到珞侍和违侍显然很在意、满心准备听他回答的模样时,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
「还好,工作的很充实,梅花剑卫也会帮我处理一些,若还有问题那尔西也会协助处理。」
所谓的工作充实就是他非常忙;提到梅花剑卫是因为要让违侍知道菲伊斯也是会帮自己的忙的,提到那尔西则是要告诉他们西方城没有都把工作丢给他…….虽然也差不多了。至於私人生活上,不管是他跟菲伊斯的相处还是与其他官员的人际关系,他都没有要说的意思,那些都是他个人的事。
「哼,他也就这点用处罢了。」
违侍咕哝了一句,话中的对象不言可喻,不过缇依装做没听到,继续跟其他人聊天。
「下次排个休假吧?范统这几天就会回东方城,正好南城那边的樱花树开了,上次听音侍说很漂亮,我们一起找时间去赏花、放松一下好吗?」
这个问题问的委婉,不过风侍还是听出了「我们」的话外之音:「不要找西方城的人来」,他还来不及回答,就被一声砰然巨响给打断了──兴高采烈冲进来的人,就是目前五侍中唯一缺席的人,音侍。
「小风!你回来啦!老头你居然没告诉我!」
音侍大张双臂奔向风侍──不过缇依巧妙地化解了对方那堪称恐怖的速度和几乎等於攻击的力量,微笑地避开了音侍的扑抱:「这三天是五侍国务会议,我当然会回来的。」
「告诉你就不用开会了,你就继续在外面玩,三天後再回来就好。」
「老头你太坏了!坏人!你想独占小风吗?小风走,跟朕一起出去,朕包准让你吃香喝辣的!」
……久违的鸡同鸭讲,稍微有点难适应啊……
最後缇依当然没有真的跟音侍一起出去「玩」──音侍口中的玩通常代表多数人认知的「灾难」,他是来开会讨论东方城的重要国事,他还想正常地回西方城;然而为了安抚大吵大闹的音侍、阻止五侍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打起来,他还是同意陪对方玩游戏,然後理所当然地把其他人拖下水一起玩。
这个游戏是珞侍从范统那边听说的,在范统原本的世界里,有一种叫做「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也就是输的人要选择讲真心话或进行大冒险,不论是哪一种都是由其他人一起出题,且一定要做到、不能说谎,输赢则取决於执骰子点数的大小,掷出的点数最小就算输了。
缇依对於赌博之类的游戏没有太大的兴趣,毕竟靠的纯然是运气,且这个游戏分明就是处罚与恶搞性质居多,大冒险还没关系,只要其他人敢开口,他相信没有自己做不了的事;但真心话就有待质疑了──他有太多事情不愿意对五侍透漏,如果是平常还可以敷衍或转换话题蒙混过去,但这个游戏规则明显就是「不能说谎」……
玩游戏当然就要遵守游戏规则,必要的时候,缇依也有把握作弊做的让任何人都看不出来。
抱持着这种幽微的黑暗情绪,缇依不动声色地答应了玩这个危险的游戏。
第一轮输的是违侍,违侍绷着脸,等待其他人要出的问题;风侍知道这种场合下若为难违侍,之後一定会被违侍记恨在心里而且还会很久,因此他乾脆地放弃了出题的权利──不过他倒是乐意看到其他人出题考违侍。
珞侍不愧是违侍从小带大的,他没有多为难违侍,只问了违侍喜欢什麽样的东西,以後可以作为违侍生日时的参考;正当违侍明明很开心却一脸严肃地推着眼镜说「陛下及东方城国运昌隆就是我最期望的事了,根本不需要送什麽礼物」时,绫侍十分愉快地接着问道:「那麽,讨厌什麽东西呢?」时,违侍的表情顿时变得可怖僵硬……
最後违侍面无表情地说出「音侍」这个答案、成功引发一阵大混乱後,第二回合好不容易重新开始。这次输的人是绫侍。
相较於违侍输时的局促不安,绫侍倒是表现的很淡然,这次风侍就没有放过出题机会了;虽然对於要问什麽问题他也考虑了一段时间,不过在普通人的眼中根本就看不出来,在他思考的时候,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地问了:
「嗯?讨厌的东西?大概跟你差不多吧?」
「老头你怎麽可以讨厌你的好兄弟!」
「如果你不要老是给我添麻烦的话。」
「那是好兄弟之间的情趣啊!老头你不可以讨厌朕!」
绫侍自动忽视了音侍的问题发言,继续回答珞侍的问题:「绫侍好像不管发生什麽事都很冷静,你有在意的事情或人吗?」
这个问题吸引了风侍的注意,而绫侍显然也看到了,不过他似乎不怎麽介意地回答:「我做为护甲,最在意的当然是主人,还有主人在意的事情或人。」
这个回答等於没有回答,不过当绫侍那张丽致的上带着浅笑、目光及语气轻柔地望着自己的主人时,珞侍还是不自觉地脸红了……真是单纯啊,风侍在内心感叹。
「那麽,最後换风侍吧?」
「老头你怎麽跳过我!我也有问题想问啊!」
「你要问以後多的是时间,不差现在。」
「唔……这麽说好像也对……」音侍就这样楞楞地被绫侍给唬弄过去了。
风侍注视着绫侍,脑中的问题转了几圈,缓缓开口:
「你的愿望是什麽?除了主人至上外,你应该也有自己的愿望吧?」
这次绫侍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思了好半晌,直到音侍开始闹着要玩下一轮时,他才悠悠开口:
「我活了上千年,即便已经有了属於自己的个性、即便对人类已经多有了解,但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虽然也无所谓,但是如果能更了解人类的感情,或许就能更了解她的痛苦和悲伤吧……」
绫侍没有明言话语中的「她」是谁,但看其他侍的神情加上自己的推测,风侍大概也明白是指谁。
他没有继续追问,而下一轮的游戏也开始了。
这一次,输的人是风侍。
「这麽难得的机会,可不能随便放弃呢。」绫侍抛下这麽一句暧昧不明的话,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很赞同他的话……风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尽管懊恼,但也有些不甘示弱地冷笑一声:「那麽,你们想问什麽,尽管问吧。」
他知道五侍一直很想找机会更了解他、多跟他相处,不管是基於好的或不良的动机,但对风侍来说这种事情当然是能免则免,他并不喜欢被人掌控或了解,就算是理应属於他的依靠的东方城。
只要菲伊斯理解他就够了。
「唔…….那,以後可以一个月回来两次、每次三天吗?」
「陛下,这是真心话大冒险,不是提出您的个人愿望啊。」
看着珞侍瞬间红透的脸颊,风侍微感好笑,不过接下来违侍提出的问题似乎跟陛下也差不了多少:
「真的非要梅花剑卫不可吗?东方城内应该还有更适合你的人啊!」
「违侍……」风侍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眼中隐隐露出哀伤及失望:
「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犹如亲人一样的长辈,但菲伊斯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啊……你真的那麽讨厌他吗?这样的话,我……」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其实也没那麽讨厌他──」违侍着急地反驳,却看到风侍蔚蓝的双眸温柔又喜悦地凝视着自己,白皙的面颊染上一抹艳丽的红……..
於是,跟珞侍一样红着脸缩在角落的人又多了一个。
解决掉两个,但真正的大麻烦还没结束呢,风侍转头看向绫侍,当然没忽略对方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哎呀,全都沦陷了呢。」绫侍用清晰的声音说道,接着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目光,神情自若地端起茶,优雅地喝了一口。
「接下来该我了吧。我一直很好奇呢──以前的你,是什麽样子的呢?」
这句话犹如施展出大爆炸魔法,在他们当中引爆。
「以前的样子,你不是很了解吗,绫侍?」
「那也不见得,」绫侍无视珞侍表情为之一变、违侍拼命挥手想阻止他问下去的动作,迳自问道:「在你16岁前的模样我大概知道,但在那之後的一直都不了解呢……还是,我应该再去问问你的搭档?」
只一瞬间,杀气猛然从风侍身上窜出,音侍尽管不了解却也插身过来,疑惑地看着面前濒临发怒的风侍,又看看毫不在意地继续喝茶的绫侍,那张英俊的脸孔难得皱起眉头:
「老头,小风,不可以吵架喔!如果是死违侍的话就没关系。」
「音侍你给我闭嘴!绫侍,你一定要问这个问题吗?」
「难道你们不想知道吗?」
「──我……..」违侍被绫侍这句话堵的一时语塞,珞侍沉下脸,却没有阻止,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良久,风侍才再度开口:「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相对的,为了遵守游戏规则,你们可以给我一个大冒险任务,不管是什麽我都会接受。」
隔天下午风侍就回到了圣西罗宫,闻风赶来的菲伊斯惊喜地从外头赶回来,直奔缇依的住所。
「缇依!你回来了?这次怎麽这麽快!」
正站在窗前有些恍神的缇依,听见声响回过头时,就已经被对方给拥在怀中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一反常态地乖乖待在对方的怀里,反倒让菲伊斯反射性地放开自己,一脸怀疑又惊恐:「你是缇依吧?我没认错人吧?还是你哪里不舒服吗……?」
「嗯,有点累。」
「欸?怎麽……出了什麽事吗?」看见恋人略微疲倦的靠在自己身上,菲伊斯作为男人的保护慾自然开始运作;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缇依走到沙发上,缇依还是温顺地窝在自己怀里,这对於他那自尊心强又不轻易示弱的恋人而言简直就是不寻常到了极点──菲伊斯原本还有些窃喜,但很快又转成了担心。
到底怎麽了?
「缇依?」他试探性地低唤,对方却毫无反应;从菲伊斯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平稳起伏的胸口,以及萦绕耳边、低到几乎听不清的呼吸声。
菲伊斯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缇依的手,还来不及为对方那冰凉的手温诧异,怀中的人已经轻轻巧巧地推开了自己,一瞬间就站到了他的正对面。
事情发生的太快也太突然,菲伊斯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愕然地望着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恋人。
「菲伊斯,我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我们分手吧。」
『跟菲伊斯分手?既然当初我可以用生命和侍的身分换取跟他在一起的未来,就不可能轻易放手,这个冒险太无理了。』
『好吧,那麽,假装分手如何?』
『这麽做有什麽意义吗?』
『没什麽特别的意义,只是想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做到而已。时间限制至少三天,至少相隔三天後才能解释,这个冒险做得到吗,风侍?』
『可以,我接受。』
「分……什麽?什麽意思?为什麽突然就──?」
菲伊斯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豁然站起身,缇依看得出来他勉强保持镇定但内心早就乱成一团了,他在心底默默叹气,却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
「我做错什麽事了吗?为什麽突然这麽说?」
「你没有做错什麽事,是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不、但是──为什麽?你把话说清楚一点啊!」
缇依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个男人总是会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举动,为了让结局导向他希望的方向,他实在不得不谨慎一点。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也很特别,甚至让我产生想独占的想法,我以为那样的心情是爱情。」
他深深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像是要望尽他的心里、看清他的所有想法:「但是,我错了,那并不是爱情,只是一种类似珍视的朋友被人夺走的无聊的嫉妒。跟你一直在一起、像普通的伴侣一样,组成自己的家,无论发生什麽事或做什麽都在一起,甚至跟你更为亲密…….我还是做不到。」
「……你现在才说这种话?那之前的那些──在陛下还有两国百姓面前说的那些又算什麽?」
菲伊斯的脸孔有些扭曲,这是当然的,碰到这种状况谁都会生气,但他现在没有要平复对方心情的意思,也不能那麽做。
「自从跟你交往後,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因为是你,所以我以为还是可以的,把你当成爱情的对象,但是果然还是没办法,你和我理想中的对象差太多了,你就当我…….一时昏了头吧。」
「理想中的对象……?」菲伊斯重复了一遍,缇依无法从他那复杂的表情中判断对方现在的心情到底是失望、愤怒、气愤、焦躁还是痛苦,他偏过头,不想再看那张熟悉却因为自己而灰败的脸色,但这也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菲伊斯硬是把他的肩膀硬掰过去,强迫缇依看着自己:
「这算什麽?我让你感到讨厌吗?之前那些……你觉得恶心?不能接受?因为你只把我当成朋友,是吗?」
「……之前的那些我也有错。」缇依闭起眼睛,不愿正面回答搭档的问题:「忘了吧,菲伊斯……」
肩膀上的手逐渐使力、力气大到让他隐隐作痛的程度,但又蓦地松开了,缇依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红发男人一脸压抑,勉强露出的笑容却显得太过苦涩,他声音乾哑地问道:
「你是认真的吗,王子殿下?这就是你回神王殿开会後,得出的结论吗?」
「对不起。」他只能这麽说。
菲伊斯一语不发地转过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却在步下阶梯时,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稍微偏过头,声音很轻,但缇依还是听到了:
「我……没有後悔。希望你也是。」
直到菲伊斯走远、彻底消失在缇依的视线後,空荡荡的屋子才响起一句很低很低、几乎听不清的话:
「对不起。」
在那之後,缇依马上动身回到了神王殿,根据他自己的说法是「我已经跟菲伊斯提了分手,这三天我都会在这边,你们就作为我的见证人,证明我确实履行了这个大冒险的规则吧」。
真心话大冒险,这个游戏玩到现在早已不是单纯的好玩或打发时间,而是一种变相的惩罚,不只是对风侍,对其他五侍来说也一样。
珞侍没想到风侍会为了一个游戏的约定而认真到这种程度,不但跟菲伊斯提了分手还回来神王殿自愿让他们「监视」,但无论如何,这样也太过头了,他只是作为同事或一国之君,想了解风侍的过去,并没有想伤害对方的意思啊!
不只是珞侍,违侍也对这个游戏颇有怨言,但事到如今说要取消大冒险也太迟了,因此他只能尽力让风侍待在神王殿的这三天过的好一点──但很快他就嚐到了挫败的滋味,原因是自从风侍回来後,除了把自己关在风侍阁改公文外,谁也不理、不出门也不跟他们一起同桌吃饭,即便他主动关心对方,对方也不回应,让违侍有些烦躁。
「风侍,你吃的少,又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身体会搞坏的!」
违侍气急败坏地端着食物走进风侍阁──因为他特别请仆人留意风侍的饮食,才会在风侍吩咐下人不必替他准备食物时察觉不对劲,但当事人此刻却不在意似地埋头改公文,头也不抬地回了句:
「我不饿。」
「这是不正常的!我请大夫替你看看,作为五侍,顾好身体是你的本分!」
「先放那边吧。」
那盘餐点最後风侍还是没有吃,被前去收拾的仆人通报到违侍那边,违侍又紧张地跑去跟珞侍报告,接着绫侍和音侍自然也知道了。
「一定是因为死违侍准备的这些食物太难吃了啦!小风吃吃看我做的这道菜,我加了很多亮晶晶的东西,上面还洒了很多不同颜色的粉,很漂亮吧!」
「给我住手!你那盘东西根本就不是人吃的!」
最後那盘餐点就在违侍的怒吼和珞侍的阻止下,被绫侍处理掉了。
不过,问题还是没解决。
「你们太宠他了,他想对自己怎麽样就怎麽样,新生居民就算不吃东西三、四天也不会怎麽样。」
相较於珞侍和违侍的忧心匆匆、音侍在一旁的瞎起哄,绫侍就实际多了;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就情感面来说还是很难让人信服的。
「还不都是你!提那什麽大冒险!现在风侍这种情况你要怎麽解决?」
「你不也希望风侍跟梅花剑卫分手吗?」
「……一事论一事,这个跟那个不一样!」
「好了都别吵了!」
就在五侍正因为风侍闹的不可开交时,本人却事不关己的待在自己的房间安静地处理公事。
已经凉掉的晚餐还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缇依振笔疾书到一半,眼前突然一晃,羽毛笔在纸面上留下一道长长墨痕,这个小小的意外让他停下书写的动作,抚了抚额头。
少吃、长时间的集中精神,以及几乎没有休息的身体,大概是有点累了。
可是还没到,时间还没到。
身体一旦停止动作,脑袋似乎也变得不太灵光了;等缇依惊觉自己已经盯着纸上的墨痕发呆了不晓得多久时,他终於站起身子,一边随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走向窗户。
好安静,怎麽会这麽安静?
缇依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才终於想到原因:因为那个总是最吵人的家伙,现在不在他身边。
只有现在才会觉得,太安静也不是好事。
他在窗边又吹了好一会儿的风;一片黑暗中,他那盯公文盯了一整天、略微失焦的目光下意识地集中在黑暗中最为显眼的事物上──今天是满月啊,真是讽刺,以往这种时候都是跟某人在一起喝茶赏月、偶尔小酌几杯的……
会不会,此刻的他也正跟自己一样,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呢?
只要再撑一下就可以了,他想着。
再等我一下,菲伊斯。
第二天一大早,风侍照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办公,期间五侍每个人都轮流来过,除了讨论公事、送东西外,就是约自己出去玩,不过被他拒绝了。
到了下午,违侍绷着脸来到风侍阁,手上拿着几叠公文,其中有几份从外观上看来显然是西方城的,不过为什麽不是直接送到风侍阁给他,而是送到了违侍那边呢?
「风侍,我有事要跟你谈谈。」
风侍不明就理地看着他,不过他并没有拒绝,而是顺从地站起身,准备离开办公桌,顺便帮对方泡一壶茶。
在他起身的刹那,天地在他眼中倾覆、色彩瞬间抽离;最後他只听见违侍惊慌的大叫,接着他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做了一个梦──现在的他已经有能力分辨何者是梦、何者是现实了,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梦中的他走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天空被一片阴翳包覆住,无日也无月;奇怪的是,前方始终有着微弱的光,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他只想着要到那片光的尽头去,於是他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尽头的光却没有丝毫更近,他开始急了,於是他迈开步伐向前奔跑──
「王子殿下!」
一声呼唤猛地闯入他的脑海,他张开眼睛。
一颗红艳艳的东西冲入瞳中,刺痛了他的眼,让他有些不适地避开了目光。
「你哪里不舒服?我现在马上请人过来──」
吵。
他皱起眉头,却还是伸手拉住了正欲跑向门口的男人,还因为对方的冲劲过猛,差点让他跌下床,
「……你为什麽在这?我睡了多久?」
他藉着男人的手臂使力,好不容易才坐起身;他倚在对方怀里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自己在风侍阁、旁边没有其他人後,他才将注意力转到身旁那人脸上。
「……」
两人对视,默然无语。
「……已经过了。」
「什麽已经过了?」缇依刚清醒脑袋还有些迷茫,红发的男人却轻轻拥着自己,略微使力,将他牢牢锁在怀中。
「约定……的三天、已经…….过了。」
颤颤地说出口,菲伊斯不敢看向怀中的人,只是一迳将头埋在对方肩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三天他并不好过;被一直用真心对待的人用那种理由甩掉,他简直快发疯了!他一直在思考自己接下来要用什麽态度面对缇依,但还没想出答案,就接到违侍的紧急通知说风侍晕倒了……!
菲伊斯想也没想就直接去了神王殿,在那里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也得知了这个震惊的事实──原来一切都是为了一个赌约、就为了一个赌约,缇依跟他提出分手…….
他自认不是心胸狭窄的男人,可是也还没宽容到可以拿感情开玩笑的地步──特别那个人还是缇依,根本就是个开不了玩笑的对象啊!
但是,再多的愤怒、再多的痛苦,在看到那个人苍白的脸色时,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没办法讨厌那个人。
『对不起,我一开始只是好奇,没想到风侍他这麽认真,宁愿跟你提分手也不愿意告诉我们,可是这几天他也过的很不好…….你能原谅风侍、原谅我们吗?』
原谅吗?只怕没办法,因为他啊──
「……珞侍告诉你的?」
「嗯……」
「你不生气吗?」
「……对你生气,又能怎麽样呢?」
是啊,又能怎麽样呢?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人的过去、这个人的痛苦和悲伤,他所满载的黑暗与绝望……他太了解这个人了,所以他怎麽有办法讨厌这个人呢?没办法讨厌、没办法对这个人生气,当然也没有所谓的原谅了。
菲伊斯唯一能生气的,大概只有这个没用的自己吧。
缇依听了他的回答後没有应声,只是伸出手环住菲伊斯,回抱住他。
「……对不起。」
有一瞬间,菲伊斯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那高傲、自尊心强烈的恋人,居然跟他道歉?
他震惊地放开缇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才终於确定刚才他真的没听错,缇依真的在跟他道歉!?
「你的表情让人很不愉快。」
刚才还楚楚可怜的表情马上变成一脸凶神恶煞──呃不,那张漂亮的脸蛋怎麽样都不会变成凶神恶煞,只能说是恶魔而已,美丽的恶魔…….
「又在想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以为刚才是幻听吗,菲伊斯?」
缇依脸色一沉,菲伊斯还来不及退後就被一把抓住衣领,接着凑过来的,是那张他从来就无法抗拒的动人脸孔,以及诱人的、近在咫尺内的呼息:
「要不,我再说一次?」
缇依凑近他的恋人,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对方那早已通红的脸颊,暧昧的吐息在此刻听来分外诱人:
「要我说多少次都没关系,因为我只会说给你一个人听……」
他轻轻柔柔地反覆啜吻着对方有些乾涩的唇,菲伊斯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也不急,依旧缓缓地沿着对方的唇型细细描摩,感受那有些冰凉的、颤抖的温度…….
他在等待。
等待某个爆发点。
环着自己的温度骤然消失,接着被对方一把推向床头,他身体一震却没有反抗,只是任由那逐渐粗鲁的动作加重了这记深吻的力道;菲伊斯的舌叶紧紧缠搅着他的,在他口中狠狠掠夺,像是恨不得把他融入自己的,那是一种快让他窒息的侵占,他却全然无惧,只是伸出双手搂着对方的背脊,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拍抚着。
狂乱的毫无章法的吻渐渐止息,最後化成缓慢的舔舐;菲伊斯抬起头,深深地注视着他,拭去他唇角的银丝後,再次俯下身;明明是拥着他的动作,菲伊斯却像是害怕失去什麽般,将整张脸埋入他的发丝间,起伏剧烈的胸口尚未平复,但缇依仍旧能感受到恋人正极力克制自己──从对方那混乱的喘息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中。
「不要……开这种玩笑啊……」
缇依其实比谁都清楚──因为是这个人,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包容自己的任性和自私;因为是这个人,才能在自己扯出这麽大的谎言时,在这麽短的时间内重新接受自己;因为是这个人,所以当对方因为自己而难过时……
他才会觉得,如此的愤怒与憎恨,然而这份心情却又是如此的不堪,难以言语而无法诉说。
熨烫在胸口的爱意彷佛火烧般疼痛了起来,激烈而沈重。
「对不起,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
在那之後,缇依的「每月回神王殿开会」就变成了当天来回,即使开会讨论的程序持续三天,他也坚持每天来回,开完会後就直接回西方城,隔天一大早再从圣西罗宫出发前往神王殿,且再也不肯留下来跟五侍共进晚餐,不管珞侍怎麽劝留都没用。
菲伊斯知道这件事情後,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略微惊讶地反问了一句「这样来回不累吗?」,缇依也只淡淡回了句「三个瞬间挪移而已」,菲伊斯就没再应声了。
没有太多的解释说明,双方就像达成了某种无言的默契;五侍中当然也有人抗议,但抗议总是在东方城内,从来没有闹进圣西罗宫,这件事情也就这麽定案了。
这件事过了很久,在某次只有菲伊斯和缇依单独相处的场合下,菲伊斯才知道那时缇依执意要回神王殿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自愿被五侍监视」而已。
「只有我和你痛苦怎麽可以呢?既然题目是他们出的,当然要大家一起好好享受『游戏』啊!」
那张带着动人微笑的面孔吐出的话让菲伊斯狠狠抖了一下,虽然知道再问下去的答案也只会更加惊悚,但菲伊斯的好奇心还是胜过了他的恐惧,让他忍不住又继续问道:
「所以你那段时间故意不理五侍、也不好好吃饭?你又拿自己的身体做这种事!」
「这样之後的发展才会自然啊,而且也不用我解释缘由,他们会替我解释和道歉,何乐不为呢。」
「什麽之後的发展…….你说你後来昏倒的事?那也是装的?」
缇依摇摇头:「装的会被认出来,这世界的魔法很好用的。」
……菲伊斯差点忘了,他的恋人本来就是个魔法天才,来到幻世学了新招後,更是无往不利、无坚不摧、威力更上层楼了。
缇依看着恋人千变万化的脸色,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麽做还有个好处,就是之後不管我想怎麽样,他们都不敢太为难我,怕我认真起来会跟『那次』一样,导致反效果。」
「装一次之後就可以多加利用,不是很方便吗?」
菲伊斯对於自己的天才恋人的天才思维,真的是难以理解却又哭笑不得。
「好吧好吧,你开心就好,不过以後别再玩这种『游戏』了,对心脏不好……我是说真的。」
看到缇依突然变得专注又复杂的眼神,菲伊斯有些不自在地转开头,含糊地说:「总之感情的事情不适合拿来开玩笑啦,我那时候真的以为你…….」
「以为我不要你了?」
「……」
「我不会不要你的,永远不会。」
菲伊斯回头正想抗议恋人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在哄,却发现缇依的眼神十分认真,那双蔚蓝的瞳中散发出的光辉让他不由得一愣,却又移不开目光:
「别离开我……留在我身边,菲伊斯。」
缇依执起菲伊斯的双手与之十指交扣,声音悦耳柔和却又不是往常挑逗般的戏言,只是定定地注视着自己;从那样清澈的目光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让菲伊斯觉得脸颊有点烫。
「…...只要你不嫌弃的话。」
听到这句话,缇依笑了,菲伊斯的脸则更红了。
等到菲伊斯知道缇依当时会答应玩这个游戏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被五侍威胁「不说过去的事就要玩大冒险」,而是因为绫侍的那句「我应该再去问问你的搭档」时,那又是更久之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