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爱情,两人份的重量;
两份重量都要相同,不能谁牺牲多一些,谁付出少一些,
不然,爱情的天秤就失衡了。
菲伊斯还记得,当他第一次牵起缇依的手、漫步在天顶花园时,尽管他已经不是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了,但胸口传出的紊乱心跳声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情绪。
『菲伊斯,你这种反应还真是令我意外呢──』
『什麽意思啊!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有多熟练啊!』
即使被恋人取笑,他还是没办法克制脸红和心跳声──他的恋人、那位被他握在手心中的恋人,在月光下一头灿金夺目的金发,随风飘动;配上那张俊美无瑕的脸庞,以及那温柔的眼神和笑意,整个人就像在闪闪发光一样──
就像在做梦一样啊。
这麽美丽的人居然会是他的恋人,又有谁能想得到呢……
缇依很清楚自己在菲伊斯眼里看来到底是什麽样子;虽然他也曾为此生气恼怒到想毁容,但当他逐渐明白对方的真心後,他反而有些庆幸自己拥有如此出色的外表--不管他做过多少过分的事情,对於那个男人来说,自己似乎永远都是光明且耀眼的存在──缇依无法理解菲伊斯的想法,换做是他,对这种人他只会感到厌恶而已。
事到如今缇依也不愿去细想原因了,只能说是自己这副外表多少起了点作用吧,或许还加上一点点,属於菲伊斯的迟钝和乐观单纯的个性。
因为很了解这些,所以当他们终於对彼此坦承心意後,缇依反而希望能让自己更加符合菲伊斯心中那个「光明美丽」的形象──虽然他并非那样的存在,但如果菲伊斯希望自己是,那他就能变成那样。
刚开始交往时,他们很有默契地对周遭所有人隐瞒了这件事,除了他的贴身侍从路文因为随侍在侧而得知之外,两人没告诉任何人,仅仅是每晚的单独会面、在天顶花园的聊天散步,以及偶尔的亲密接触……只是这样而已,对恋人来说很平凡的小事,对他们来说却得来不易;对缇依来说,更是他来到幻世後最珍贵、最幸福的日子。
持续对众人隐瞒两人交往的这件事对缇依来说不是问题,但「不是问题」只代表他能做到,却不代表他愿意这麽做:当交往一个月又九天後,缇依渐渐察觉自己希望能有更多时间与菲伊斯相处、希望那个男人的眼中只注视着自己一个人──当菲伊斯每晚不得不离去时,他多想上前阻止对方的离开,但他不能。
他必须压抑自己的心情、压抑自己的占有慾和依赖,他不能让菲伊斯觉得困扰或厌烦,菲伊斯并不是只属於他一个人的,他有上司和部下,还有朋友……
缇依承认自己在害怕;他怕菲伊斯知道自己这种丑陋的想法,更怕菲伊斯因此离开自己,所以他选择把这些情绪压抑下来。
本来如果只有他这麽想,那他们交往的事情或许就会这样一直隐瞒下去了。
但是,当交往两个月又十三天後,缇依发现菲伊斯似乎也有些改变了:比起刚开始成为恋人时的小心翼翼,现在菲伊斯偶尔会跟自己撒娇,甚至在一些举止间不经意地透露出不想离开、希望能公开在一起的念头。
啊啊……尽管菲伊斯没有察觉,但有没有可能,他也稍微有点……依赖我了呢?
或许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只是自己而已,这也算是一种爱情的表现吗?
如果这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愿望的话──
对缇依来说,要让这个愿望实现就是必然的事情,不管得牺牲什麽作为代价。
一旦决定了缇依就开始计画;这次的计画跟以往他在创立组织那段时间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会让任何人受伤,虽然过程中会有危险,但他有自信可以避免──这麽做的原因不是为了别人,而是因为缇依知道菲伊斯不希望这样。
如果是菲伊斯的话,一定不希望让任何人受伤吧,哪怕是再糟糕的人……那家伙就是那种单纯的傻瓜。
不过,这点又牵扯到另外一个问题:该不该隐瞒菲伊斯自己的计画?
对於这件事,缇依也犹豫了很久;要制定一个「可能会被菲伊斯察觉」和「完全不被菲伊斯察觉」的计画,对他来说有很大的差异──菲伊斯迟钝归迟钝,到底不是真的笨蛋;以菲伊斯曾任组织领导人的经验和能力,加上他对自己的了解,要完全不被察觉是很困难的,但却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然而,若告诉菲伊斯,他的计画又会增加新的变数,尤其对方一向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到时候他的计画恐怕生变。
可是,即使能暂时瞒住菲伊斯,缇依也不能确定自己能永远瞒着──况且这麽大的事竟然瞒着他,菲伊斯要是知道了,应该多少会生气吧……?
缇依考虑了很久,仍旧没办法决定是否要隐瞒;加上他也想趁这个机会测试看看,关於他一直很在意的少帝的质变能力到底是怎麽回事,这又增加他拟定计画的困难度。
以前听范统提起时,缇依就一直很感兴趣,等他恢复记忆、和菲伊斯交往後,这份兴趣又加上一种隐隐的担忧;即使不提少帝的身分,对方对菲伊斯也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力,又是菲伊斯效命的对象,同时也是西方城最强的存在──以上种种说明了一件事:
只要恩格莱尔有阻挠的意思,他就会成为自己和菲伊斯相恋的最大阻碍!
该怎麽办呢?
缇依思考了一阵子,拟出了几个可施行的方向後,决定先投出一个烟雾弹测试看看──他先把路文叫来,问道:
「路文,你和雅思琪最近还好吗?」
原本低着头的男人一惊,随即红了脸:「我、我们很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谢谢大人关心!」
来自东方城神王殿的仆人和圣西罗宫的宫女恋爱,虽不比皇亲贵族之间的惊心动魄,但也绝非可以公开的秘密;缇依知道路文和雅思琪也跟他与菲伊斯的情况一样,一直以来都是秘密交往的,若非自己的敏感,路文原本也打算瞒着自己吧。
「你们,想永远在一起吗?」
「欸、欸?大人为何如此问呢?就算我们想,这种事也不是我们想就能做到的啊……」
是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缇依凝视着低垂下头的男人,轻轻一笑:
「不,我会让你们在一起,不被任何人牵绊,一辈子长相厮守。只要你们答应帮我做一件事。」
缇依没跟路文和雅思琪解释他的计画,既没有必要也是为了顾及他们的安全。
他给了两人一小把他用特殊魔法制作出来的小纸片和两串玻璃珠项链,前者放在宫中人潮聚集的地方,事情做好後,立刻回到房间,带着行李捏碎其中蓝色的玻璃珠。
那些小纸片是缇依研发出的魔法融合术法,没有任何人知道;它们会化成人形,说出缇依预先指定的话,也就是他和菲伊斯正在交往的事情──先把风声放出去,测试一下众人的反应,然後再从众人的反应中去决定要用哪一个方案,这是缇依的初步打算。
那两串玻璃珠项链,里头同样被设置了空间移动魔法;蓝色玻璃珠能将两人带到他曾经在柳枫林里住过的那栋小木屋,那个偏僻小镇上的人们都很友善,人迹罕至且交通不便,两国高层要找也很困难。
另一颗红色的玻璃珠则用於紧急状况,能将人带回他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圣西罗宫的天顶花园,不过缇依也在事前严厉警告路文:只有遇到紧急状况才能使用,其他情况绝对禁止用它──对於两个对魔法一知半解、完全不会用魔法的人来说,这样的威胁足够了。
当然,缇依没告诉路文或雅思琪这些事情,也没告诉两人他们再也不用回来了;除了在雅思琪那双朱红色的双瞳充满担忧地望着自己时,他因为那跟某人相似的眼神而心中微微震颤了一下之外,这个计画最终还是顺利地完成了。
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没有人起疑;至於宫中少了两个仆人的这件事,当然有人前来禀告他,只是被他用理由打发了而已。
接下来第二步,就是掌握旗子的反应──那些会影响他和菲伊斯交往的人,在听闻了他放出去的传闻後,会有什麽样的反应?
缇依用了监视魔法监视宫中的重要大臣,包含梅花剑卫雅梅碟和钻石剑卫月璧柔,但关键的少帝、那尔西、伊耶以及黑陶剑卫却没有;原因是凭少帝和伊耶的能力很有可能察觉到他的监控魔法,其他两人则是跟前者有频繁的接触,很可能会因此察觉──只要被人发觉,这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但他也没放弃对些人的监视,取而代之的是,他也对菲伊斯用了监控魔法;缇依相信这些谣言最终会汇聚到菲伊斯的身边,且会以各式各样的方式呈现出来──因为比起跟自己确认,菲伊斯还是好相处也好欺负多了。
换句话说,只要观察菲伊斯的情况,就可以掌握到包含那尔西等人在内的众人反应了。
虽然会给菲伊斯添一点困扰,不过他也不会白白让别人欺负菲伊斯的──缇依一边喝茶,一边眯起眼盯着魔法屏幕上跟菲伊斯闲扯话的他的部下们,唇角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然而,他的计画还没开始施行,意外就产生了──但他其实也不太吃惊,因为带来意外的那个人本来就是这样,无法预期。
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的,就是菲伊斯居然会因此动摇了。
『如果,我们是恋人的事情被民众知道了,民众不能接受的话……』
他没有让菲伊斯把话讲完,因为他不允许、也不愿意!
从那个人犹豫闪烁的目光中透出的迟疑,让他感到恐惧──他可以为了这个人抛下自己的一切,但如果这个人没有同等的觉悟、最终不愿陪在自己身边的话,那就什麽意义也没有了!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在这之後,缇依下了一个重大──某种程度上或许也十分残忍──的决定:
这个计画,他不仅仅要让全幻世人民认可他们的恋人身分,他还要强迫菲伊斯做出选择:
是抛下一切跟自己轰轰烈烈地在一起,还是结束跟自己的恋人关系、回归安稳平静的生活?
他的计画结果,端看菲伊斯是否拥有觉悟。
缇依承认这是一场危险的赌注,但他一向不玩没有胜算的赌博。
虽然,多少得付出一些代价……
缇依大幅更动了他的计画方向後,也暗中加快了流言传播的速度,果不其然,在某天晚上接到那尔西的紧急通讯联络时,他就知道他成功了。
第一个目标、同时也将在整起他所引发的风波中扮演关键角色的棋子,少帝恩格莱尔,上钩了。
『对你来说,爱情的意义是什麽?』
面对少年的提问,他冷冷地笑了──如同当年面对菲伊斯时,他可以毫不客气地摊开自己性格中黑暗的那一面一样:
『我只是想占有他而已,只要能把他变成我一个人的,做什麽我都愿意。』
这句话不算是谎言,但其实他还隐藏了一个前提──在菲伊斯也愿意的情况下。
他隐瞒的前提成功触怒了少帝,少帝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已经开始转青──但这还不够,他又满怀恶意地补上了几句话:
『菲伊斯他,是个很容易就相信别人的笨蛋呢。只要是我所说的话,他什麽都会听,是个很好用的人啊。』
『我是不会让任何人把他从我身边夺走的,就算是你,恩格莱尔陛下。』
带着讽刺的敬称伴随着弥漫於室内的杀气,缇依知道他已经彻底激怒了少帝;随着对方第一次的失控攻击,他也开始毫不留情地反击──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可以一窥这位传说中一招屠尽三十万人的王者的真正实力,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的,更何况,对方还是动真的。
缇依没用任何神座绝技,就像对方也没使用天罗炎一样;不过,这对降低他们的破坏力一点帮助也没有。
魔法所发出的不正常光芒及声音完全没传出天顶花园──都被缇依用结界挡掉了,而两人斗争所导致房屋严重损毁、殃及周边花草等等也通通没发生,但屋内早已一片狼藉。
恩格来尔不仅精通魔法和剑术,也精通邪咒和术法──缇依第一次晓得这件事;不过他仍占有优势,因为对方所使用的招数他大多已经从书中得知,但他的魔法对方却毫无概念,不过比起这些攻击,真正刺激到少帝的,恐怕还是他所说的话吧。
『你以为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地待在你身边吗?』
『真是天真啊,菲伊斯从来就不属於你,你甚至不了解他的过去,却自私地以为,可以永远把他留在身边吗?』
『你只能强迫他留下,却不能让他心甘情愿;能让他自愿留下的,只有我。』
这一夜他说了很多,有真也有假;真真假假的言语,既是在对少帝说,也在对自己说。
如果换作是那人,听了大概也会很愤怒,但他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在故意激怒他了吧。
可惜,少帝并不了解他──在这个幻世,没有人真的能理解自己,就连菲伊斯也……
他恍神了一下,但也很快就为此付出了代价。
所谓少帝的质变能力,他算是亲眼见识到了,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超乎他的想像:
大范围的黑白空间,空气密度黏稠压抑而令人窒息,嗡嗡作响的耳鸣声像是响个不停的警铃,侵入脑海的黑暗与不断涌现的恐惧与绝望……
如果再给他更多时间,他或许就能有办法处理,但他无法保证能全身而退。
只能先这样了吧。
他扶着墙,忍着涌上胸口的恶心和晕眩感,随手拭去唇边的血,看向同样也受了伤,但杀气却丝毫不减的少年,笑的云淡风轻:
『陛下,昨晚您问我,什麽是搭档吧?』
他举起右手腕,袖口随之滑落:『这是搭档契约,因为有这个,我和菲伊斯才会成为搭档。』
少年的注意力转向他手臂上微微发光的淡色图腾──缇依满意地看着少年的脸色随着自己所说的话渐渐变得苍白:
『搭档契约,生死相随;同生共死,不过如此而已。』
杀了我,菲伊斯就会死。
恩格莱尔没有杀死缇依──看他的表情显然原本有这个打算,但理智阻止了他,也因此让缇依得以成功返回了神王殿,在没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悄悄进行他第二阶段的实验。
他的演技瞒过了多数人──远在圣西罗宫的菲伊斯可能起了疑心,但这不妨碍他的计画──除了一个人……或许也不能算是人。
『闹这麽大,你打算做什麽,风侍?』
白发男人在第一次来风侍阁送饭给他时,就一针见血地拆穿了他的计画。
本来绫侍就拥有绝对冷静的个性,在多数情况下甚至因为太过冷静而显得冷酷无情;不过缇依知道对方的真实身分也不是人,也难怪会有这样的反应了。
珞侍此刻应该正在和违侍商讨应对之策,音侍如果不是被抓过去开会就是在跟月璧柔约会,西方城高层现在应该也一团乱了……只有绫侍能在众人处於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还跑来这里问他这些问题吧。
『以人类来说,梅花剑卫确实是个有趣的家伙,但我仍不明白他有什麽值得让你抛下现有一切的价值。』
缇依没有回答。
『你是真的爱上那家伙了吗?』
『对你来说,爱情到底是什麽?』
真奇怪,怎麽大家都问他这个问题呢?
缇依抬起头,对绫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在神王殿的多数时间,除了改公文,缇依都在研究恩格莱尔的质变能力──研究对象当然就是自己,毕竟能从少帝质变攻击下侥幸没死的,除了他之外也只有范统了,而他不打算把范统拉进来淌这趟混水,只是偶尔请他传个话给那尔西或菲伊斯而已。
其实光是这样就已经是冒着一定程度的风险了,他不想再给范统添麻烦,当然也不能告诉对方他的计画。
少帝的质变能力并不好解决,但缇依却没多少时间──当初他闭关三个月才研究出连号称「宫廷第一术士」的老师也无法破解的邪咒系统,但现在他却必须在一个月内研究出破解少帝质变能力的方法,时间拖久了对他及整个计画都不利。
缇依使用了教主时代他所发明的邪咒,减缓了体内侵蚀的速度,尽管不定时的晕眩、四肢无力及身体忽冷忽热等症状没办法一下子克服,但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太大的问题,真正的问题还是每逢夜晚必定闯入他梦里的梦魇。
跟以往相比,如今他的梦里已经很少再出现那个华丽虚幻的登基时刻,就连父王死去时的画面也很久没出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杀戮、战场与生命消失的血腥场面──这都是他过去所种下的恶果,是他必须去承受的──缇依反覆告诉这麽告诉自己,逼自己去接受、去化解、甚而用魔法实验烙印在身上的痛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这麽做的话,缇依觉得自己真的快发疯了:
每一次的恶梦都是一次血淋淋的控诉;或许是因为质变导致的身体倍加虚弱、抵抗力与自制力都下降,被送回神王殿直到第八天为止,他都靠着意志力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当年刚得知父王死亡及自己身世的真相时,他独自待在神座进修的小神殿中,因为许多念头在脑中横冲直撞又没人阻止,最後他的世界就彻底崩坏了;这次不一样,他有菲伊斯,虽然菲伊斯现在不在他身边……
『风侍,日进刚才有来看你,不过珞侍答应了。』
范统一进门就告诉他这件事,他并不意外,不管是对恩格莱尔来看他,还是对於珞侍会拒绝的反应。
如果按照他最後的剧本,少帝将会是决定他这场戏是否成功的关键之一,另一个则是菲伊斯;後者现在可能还在困惑中,但那是因为他是当事人,当局者迷是人之常情,可少帝并不是笨蛋,他差不多也该发现了吧──发现自己被利用的这件事。
恩格莱尔不是个情绪化的人,当时他会攻击缇依完全是因为气氛加上缇依的刻意挑拨、攻击对方的弱点,但只要时间一过、冷静想想後,他迟早会发现这件事--如果少帝把这件事情跟菲伊斯或珞侍坦白,缇依的计画就进行不下去了。
但是,缇依早算准恩格莱尔不会告诉任何人;第一,他没证据,缇依也不可能承认,第二,他的自尊不会允许自己被利用,当然更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虽然他是被挑拨的,但他还是攻击了缇依──光这个理由就足以让恩格莱尔不敢告诉菲伊斯和珞侍了。
至於珞侍拒绝的原因,明显是保护风侍──珞侍还不明白,而绫侍尽管产生怀疑但也没有告诉对方,因为他不会乱说没把握的事情,至少在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前不会轻举妄动。
恩格莱尔、珞侍、绫侍,还有菲伊斯;到目前为止所有人的行动就如同他所预想的一样,没什麽好担心的……
『风侍?你还好吧?别放心啦,你一定没有机会跟日进坏坏说话的。』
嗯?风侍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自己明明在笑,为什麽范统却用担心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明明他也是自己的棋子之一、要担心也应该是担心他自己才对,为什麽……还会担心我呢?
他表明放弃侍的地位时,珞侍一行人全部跑来跟他单独谈话,但他还是继续沉默;沟通没有交集的结果就是珞侍不得不决定:五天後,进行公开审判。
放弃侍的身分这种事瞒不久,因为他连带地不批改任何公文,加上没出席任何公开场合,与其让谣言满天飞,还不如珞侍发布消息,将这件事清楚地公告东方城所有百姓。
缇依虽然很快就被监禁,但毕竟身分还是侍,所以囚禁他的牢房虽被称为牢房,其实也就是一间比风侍阁还小、大概就像他刚来到东方城时,暂居绫侍阁旁边的那间小房间一样,只是房间的周围被下了许多符咒,里头也没有窗户、摆设更简单而已。
因为不能使用术法、魔法及符咒等能力,缇依也不想看书,因此多数时间他都在闭目养神,调理自己的身体状况;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和研究,虽然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但治癒魔法也开发到一定程度了,足够承受接下来的事情──如果他估算没错,少帝的攻击还有一次,在公开审判上。
五天的时间不长,但他宁愿越短越好,甚至不要──
『为什麽你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要与我们为敌呢?因为五侍曾经对你做过那样的事情,你还没原谅我们吗?』
珞侍单独进来找他时,清秀的脸上像是努力压抑着什麽;或许他想维持自己身为东方城君王的尊严,但话语中却又流露出一种不经意的脆弱,充满悲伤与歉疚。
『你对东方城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才,或许是百年以来最重要的,就连我也……远远比不上你……东方城……不能没有你,风侍,再考虑看看吧……』
违侍的神情满是疲惫,那双眼镜後的一向晶亮锐利的目光,此刻却显得有些涣散,眼皮底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想来这几天他不仅忙的焦头烂额,连觉也没睡好吧……
能让自尊心高且注重面子的违侍说出这番话,缇依知道违侍是真的很重视自己;虽然对方从未明说,但在五侍中,只有违侍把自己当成亲人般照顾与看待的……
『小风,虽然神王殿有讨厌的死违侍和臭老头,可是还有可爱的小珞侍啊!而且我也会保护小风不被他们欺负的,小风别走、别抛下我们,好不好?』
总是往外跑的音侍,最近这几天也安静许多,每天都往他房间跑;英俊脸上少有的严肃与正经,加上那轻柔中透露出哀求意味的嗓音,如果他是女人,应该很难不动心吧……
『人类真是难以理解的生物。你为了梅花剑卫而舍去你的全部,那个男人又是如何?他能承受你的一切吗?』
相较於其他人,绫侍明显冷静许多也看透更多事情──包括他现在最不安的,菲伊斯的反应。
是啊,他可以为了菲伊斯舍去很多东西,但菲伊斯真的愿意接受吗?
范统被禁止与他见面,缇依也不晓得范统是否真的照自己所想的、顺利地把这个消息告诉那尔西;就算他说了,那尔西又会如何处理?他会怎麽告诉菲伊斯?又怎麽把菲伊斯带出来?最重要的是,菲伊斯真的会来吗?
突然间,这些疑问开始从心底一一浮现──这些无解的问题,本来就存在,只是他不愿意去想。
说到底,这些都是他强自加诸於菲伊斯身上的,或许菲伊斯并不希望──不,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一定不会希望事情闹成这样;这一切说穿了也不是为了菲伊斯,而是因为自己的希望:
是他希望菲伊斯能舍弃一切、陪伴在自己身边,而他却强行把这个愿望加在菲伊斯的身上。
如果这场赌局他赌输了,那他就会彻底的失去那个人吧?
如果他输了,那他就真的失去所有了……
这些反覆在内心出现、质疑自己的话,就这样纠缠他,直到他站在台上面对群众时,手腕上隐隐发热的温度,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在民众间搜寻着那熟悉的身影。
『对不起,我来晚了。』
当曾经出现在梦中与想像中无数次的声音,真实的在他耳畔响起时,他忽然有种放松的感觉;身体变得好沈重,他就这样放任自己待在对方的怀抱里,闭上眼睛。
『没关系,我知道你会来的。』
他在菲伊斯的怀里,以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度,轻轻勾起嘴角:
好戏,就要开始了。
缇依的目光瞥向珞侍身旁的少帝,果然看见了对方震惊、甚至隐隐含有杀意的眼神──
『不管发生什麽事,菲伊斯都会回到我的身边,凭你是阻止不了我或他的。』
那时候,他曾经对那名单纯的少年这麽说,而对方回他一个冰寒至极的眼神:
『我会保护菲伊斯、他会一直待在我身边,我绝对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那就请您拭目以待吧,恩格莱尔陛下。』
当时他是自信满满地对少帝这麽说,就以目前的结果来看,胜负也很明显了。
不过,这样还不够。
他要向全幻世声明,菲伊斯是属於他的!
缇依平静地迎上少帝逼人的目光,在心里盘算即将开始的戏码──手心突然一热,原来是身边的人牵起了自己的手;那人牵起他时身体一顿,接着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缇依很清楚对方的意思,因为那个男人都把话表现在脸上了:
你的手怎麽这麽冰?
他回给菲伊斯一个浅浅的微笑,并握紧对方温暖的手,两人一起走向五侍。
之後发生的事情就如同他事先所想:少帝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所承受的心理煎熬与无法与外人道的恐惧,在看见菲伊斯出现时濒临紧绷的神经,被他轻易地撩拨开来,也促成了这场戏迈向最终结局。
他施展在民众身上的保护罩,其实只是施展在菲伊斯身上的延伸;但多数保护能力还是用在菲伊斯身上了,扩展到民众的质变攻击则转化成针对他个人、由他来概括承受。
然而,尽管缇依已经对自己施展了防护措施,但当少帝质变能力带来的强大胁迫力源源不绝地涌入他的身体时,他还是有种强烈的感觉:
身体的内部似乎就要崩坏了、有什麽就快决堤而出……
他庆幸台下的民众没人注意到自己--为了让民众聚焦在菲伊斯身上,他特地加强对方身上的保护罩,也因此菲伊斯身边的气流与空气密度都维持在自然状态,没有「褪色」,大家的目光也自然聚集在现场唯一呈现「彩色」状态的菲伊斯身上──他现在的模样应该不太好,但也不重要了。
缇依勉力撑着、直到少帝恢复正常、珞侍走向菲伊斯并扶他起身时,他知道这场戏已经结束了。
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