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伊斯在伊耶两名部下的「护送」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房间,却发现房间外站的侍卫不是他的部下,而是一群面无表情的卫兵。
「喂、这是怎麽──……」
菲伊斯转头才正想发问,却发现整排卫兵一齐转头,动作一致地看向他,连神情都一模一样。
全圣西罗宫能把卫兵训练到这种程度的,也只有以军事狂着称的鬼牌剑卫而已。
魔法剑卫尽管能力实力有些差异,但身分阶级却是一样的;能让鬼牌剑卫做出派人监视自己这种踰矩行为的,想来应该是少帝陛下的授意了。
「我的部下在哪里?」
菲伊斯马上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程度,但比起自己被关禁闭,他更关心部下们的安危。
送他回来的两名卫兵中,其中一名回答了他的问题:
「伊耶大人把他们调去我们原本的管区了,大人不必担心。」
菲伊斯不再说什麽,挥挥手让两人下去,自己则走进房间,确定外头没人在监视他後,拿出通讯器。
他等了许久,通讯器另一端却传出一阵怪异的杂音,接着就归於寂静。菲伊斯握紧手上的通讯器,深呼吸,一次、两次,接着才重新按了几个钮,这次响了两声後就被接起来了。
「给风侍的那份公文里,写了什麽?」
他勉力保持冷静,但异常快速的语气出卖了他的焦躁,对方回答的也很快速:
「解除风侍的外交大使身分,即刻遣返回夜止。」
「原因?」
「……行为失当,违背两国互信原则。」
「因为和我在一起,所以行为失当吗?」
冲口而出的这句话,菲伊斯刚说完就後悔了;另一头的声音沉默了半晌,才再度响起:
「菲伊斯,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但恩格莱尔不能接受,你得想办法说服他。」
菲伊斯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沙哑着声音,勉强开口:
「我知道,对不起,那尔西,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他是真的快急疯了,心底深处浮起的除了焦急、心疼和烦躁外,还有自责和後悔──为什麽昨天夜里没有过去、为什麽让缇依一个人面对那种状况、为什麽他只能坐在这里懊悔?
「我以为他应该有对你提出警告。」
「陛下什麽都没跟我说!我根本不知道陛下已经知道了!」
「我说的是风侍。」
「我──什麽?风侍?什麽意思?」
菲伊斯猛然挺起上身,觉得通讯器都快被自己捏碎了──那尔西的声音继续传进他的耳里,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却花了一段时间才完全理解对方所说的话,理解後又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昨天晚上恩格莱尔找我签署那份文件,因为他感觉很不对劲,我想他可能接下来会去找风侍,所以恩格莱尔一走我就通知风侍了。」
「然後呢?王子殿下说了什麽?」
「他叫我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
「!──……」
菲伊斯张大嘴巴,呆滞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出声反问:「缇依早就知道了?」
「嗯。」
一阵沉默蔓延开来,通讯器两头的人都没开口,直到菲伊斯再度说话时,声音明显已经冷静许多:
「好吧,我知道了。不过风侍大人的通讯器好像坏了,你可以帮我打听他回夜止後的消息吗?」
「……我尽量,有消息的话会通知你。」
「谢谢你,那尔西。」
挂断通讯器後,菲伊斯沿着房间绕着圈子走;现在他的脑袋已经清明了不少,可以进行思考了。
目前的状况确实超出了他的掌控之外,缇依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却没有告诉他,这代表缇依有所计画、想做些什麽但暂时不能告诉他,应该是这样吧?
但是王子殿下到底想做什麽呢?他们两人现在处於失联状态,菲伊斯自己也不敢保证能猜中他搭档的心思,接下来该怎麽做呢?跟陛下坦白?偷溜出宫?
幸好阿文不在,不然以自己现在的处境,要保护他可能也有问题……
菲伊斯还在思索,草绿色的窗帘却突然翻飞了起来──缇依的风之精!
他几乎是整个人扑向窗帘,结果当然是把风之精一把撞散,幸好缇依的风之精一向就很坚韧强大,很快就重新聚集起来,好好地停在红发男人的手心上。
随着风之气息传来的声音一如往常般的平静,彷佛昨夜什麽事也没发生,现在也只是很正常的聊天:
『菲伊斯,我暂时回夜止一趟,我没事,别担心。陛下已经知道了,你自己小心一点,不要轻举妄动,保持原来的你就好。另外,我的通讯器坏了,在我主动联络你前,先别联络。』
话只说到这,缇依还是一样没把他预备接下来的行动交代清楚,不过做为搭档兼恋人,菲伊斯倒也已经习惯对方这个样子了;头痛归头痛,至少缇依平安无事,至於陛下,菲伊斯相信少帝不会伤害他,倒是缇依说的「保持原本的你就好」是什麽意思呢?
揉了揉头,菲伊斯决定暂时先抛下这个疑问,先把自己和缇依目前的处境厘清再说。
时间回到十五分钟前,东方城的神王殿。
侧卧在床上的人,金色的睫毛轻颤,好不容易撑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模糊,四周光线黯淡的让他无从辨识自己身在何处。他眨了眨眼,想动,身躯却彷佛有千斤重;刚恢复的意识在他双手撑起上半身的同时,再度混浊成一片。
他一口气对自己丢了三个清醒咒,周围的色彩和形状瞬间鲜明了起来:
这里是风侍阁,时间是早上六点十三分。
他倚着床沿,还在思考目前的状况,一股风从窗外吹进,他眼前闪过一丝光亮,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头发恢复成了金色。
他的头发在多数人眼中看来都是黑色的,连他自己也不例外,只有他的搭档兼恋人看起来是金色的;他没跟菲伊斯说自己的伪装术施展对象还包括了他本人,这种基础的伪装术同时兼有保护的功能,一旦他处在「自己无法控制的状况」之下,就会恢复成原本的金发,借此提醒他要小心。
这次发色的恢复,原因在於他今天凌晨回来後,因为短暂地失去意识进而导致的昏迷。
青年手一挥,金色迅速流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沈的黑,一同染进他深蓝的眼底。
风侍扶着床头柜缓缓起身,快速检查了一下身体的状况──他之前就很在意少帝的质变能力,虽未亲眼见识过,但光是从和范统和菲伊斯闲聊中探听得知的讯息就足以让他感到棘手了,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後,他总算亲身体验到这个质变的惊人之处:
黑暗的气息盘据在他的胸口和腹部;以这两处为中心,冰冷的气息源源不绝地传递到身体各处,让他在头晕想吐、全身无力和冒冷汗之余,眼前还不断出现闪烁的黑影──若是一般人的身体,早就因为承受不住侵蚀的力量而死亡或至少也会陷入昏迷,但他没有。
说来讽刺,但教主时期他所研发出的黑暗魔法在这方面确实帮他增加了不少抵抗力,有一部分的解咒术甚至化解了少帝质变能力的攻击,所以他今天清晨跟鬼牌剑卫一起回到神王殿时,才能够成功伪装成没有受伤的模样,不只骗过了金线三纹的伊耶、骗过了五侍,也间接瞒住了可能事後会从鬼牌剑卫那边得知消息的,菲伊斯。
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缇依深知他搭档的固执脾气,虽然他也没资格说对方就是了。
缇依走向窗旁唤来风之精,对着风之精灵留下他预先想好的话,又听了两遍,确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後,才放手让风之精飞出。
他目送着风之精灵消失在天空中,不自觉地露出了浅笑,却也在瞬间就恢复了冷然的面孔。
如果可以选择,他既不想待在这也不想待在圣西罗宫──只有待在某些人的身边可以让他安心,但现在他必须待在这,为了之後,他们的未来。
那麽,差不多该来了吧?
风侍将手放在胸口和腹侧,掌下发出浅浅微光,不久光芒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当然还包括那些黑暗的气息。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风侍,我需要跟你谈谈。」
先进来的是珞侍,他背後的违侍、绫侍和音侍,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相同,不过风侍很清楚他们为何而来──珞侍手中拿着一封信,是恩格莱尔亲笔写好、交代鬼牌剑卫亲自送至夜止国主手上的密函。
风侍没说什麽,只是比向室内的沙发,一干人移身过去坐下,空气中紧绷的气氛遂逐渐蔓延开来。
「这是怎麽回事?」
珞侍严肃地开口。
今天清晨他们回来的消息经过门口守卫的通报後,五侍很快就在厅堂中接见两人;除了音侍又不晓得跑去哪儿之外,其他三侍全都到齐;珞侍看起来很困但仍维持着礼貌与威严,绫侍则因为早起的低血压而一脸冰寒,违侍也没好到哪儿去,但相较其他两人,他脸上担心的神情更为明显。
「鬼牌剑卫,贵国大清早派出魔法剑卫来访,我国外交大使也一同随行,有何用意?」
违侍先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风侍,转而将目标对准伊耶;不过一向以火爆脾气着称的鬼牌剑卫这次罕见地没有发火,甚至相当礼貌地微微倾下身,取出怀中的信,对王座上的珞侍说道:
「这是来自我西方城少帝的密函,陛下指定需亲自送至国主陛下手上。」
违侍皱眉想说什麽,但最後还是没有动作,一夥人看着绫侍走下台阶,接过白发男人手中的信件後,走向珞侍,递给对方──就在珞侍的手碰到白色信封的一瞬间,一个金色的浮水印突然从信中浮出,如火焰燃烧般的图案漂浮在空中。
众人还一头雾水时,只见鬼牌剑卫对浮水印说了声「任务完成」,图腾就消失了;之後伊耶只冷淡地解释了一句「只是个魔法,确保来自少帝的信件确实交到了国主手上」後,就离开了,风侍也在之後以一夜没睡为由,先回到风侍阁休息──事实上他一回到房内就因伤势而倒在床上昏睡到现在,不过其他人当然不知道这件事。
风侍知道五侍之所以会同意让他回房休息,且到现在才来找他,为的是确认那份密函的内容,他们之後恐怕还因此讨论了一段满长的时间,至於音侍,大概也是被绫侍临时抓回来的吧。
他望着珞侍,平淡地反问:「陛下指的是什麽?」
「月退的信里说,你和菲伊斯有『不寻常的关系』,宫中皆知,显然已经影响到梅花剑卫和你自己的声誉。」
珞侍盯着面前的人,继续说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简直胡扯!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一定是他们的刻意抹黑!想影响你在落月的声望!」
违侍气急败坏地抢先开口,音侍难得没有反对他,但理由却跟他天差地远:
「就是说嘛,小花猫这麽可爱,还是红色头毛,喜欢红毛的小花猫有什麽不对?」
「音,你闭嘴。」
绫侍狠狠给了前者一拐子,接着看向沈默不语的青年,眼神冷凝:「少帝解除了你的外交官身分,这件事情很快就会举国皆知。东方城得在落月提出任何抹黑五侍的言论前,先搞清楚状况。」
风侍在众人目光的逼视下,安静了半晌後,才平静地回答:
「我没什麽可反驳的。」
这当然不是五侍可以接受的答案,违侍第一个爆发:
「不可能!你怎麽可能会看上那种家伙!一定是梅花剑卫用了什麽奸诈卑鄙的诡计来迷惑你!那种人怎麽可能配得上你,一定是他对你心存不诡──」
「违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风侍,另一个却是让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绫侍。
风侍盯着违侍,露出一个美丽的微笑,语气柔缓而轻柔:「谁有那个能耐能迷惑我?要去迷惑也应该是我迷惑他才对吧?」
绫侍听了也微微一笑,露出一个不亚於风侍的艳丽笑容,与他对望:「是啊,有谁能够迷惑你呢?」
「堂堂的风侍大人,除了出於自己的意愿之外,有谁能够迷惑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