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护甲,人类的许多情感及心态作法都是绫侍所无法理解的,即使他幻化成人形已经过了千年。
比如说,他不清楚风侍对「搭档」的定义为何,又为什麽「搭档」会重要到必须用尽一切方法来保护,明明就算死了也可以复活。
绫侍没有真的问过风侍这个问题,也不曾想过去了解;他对风侍这个行为的解释是:搭档或许就跟武器与主人的契约关系一样,对他来说,这是最接近人类所谓「重要」的概念。
因为订定了契约;除非解除,否则在契约范围内,任何人不得伤害自己特别的对象。
如此看来,菲伊斯就是风侍特别的对象了。
绫侍知道风侍使用了质变能力来保护菲伊斯,不过他没有提醒对方的义务,当然也没有替风侍保密的必要,仅仅是好奇,如果某人知道了会怎麽样,如此而已。
话说出口,对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怪异,像是迟疑中夹杂着不敢相信:
「不,我可能知道……可是应该不可能……」
「会不会是风侍?」
结果这个答案被珞侍先一步说出,但那个被保护的某人却马上摇头:
「不,不是……应该……不是、吧……」
说到最後菲伊斯的声音也有些虚弱,明显是自己也不敢确定;绫侍盯着他看了几秒,细长的眼睛眯起,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地、淡淡说道:
「是吗,不是就好。这种型态的结界很少见,施术者可能会额外付出一些代价,通常会伤害到施术者本身,不是风侍的话就无所谓。」
绫侍的声音平稳得毫无起伏,然而每个字却重重地砸在某人的心上,让後者的心跳瞬间加速。
「绫侍大人,你这是什麽意思?王子殿──施术者需要付出什麽代价?」
「谁知道呢,可能是……将伤害转化为由自己来承受吧?」
在一旁听着的珞侍吓了一跳,也急着开口:「那不就会受重伤──菲伊斯你要去哪里?」
「抱歉陛下我有急事,改天再聊!」
绫侍望着几乎是狂奔出珞侍阁的某人,唇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快点接啊、怎麽还不接──…….
菲伊斯在神王殿外僻静的一角,着急地来回踱步。
上次打给对方时,通讯器响了一阵子对方才接起,当时他巴不得对方不要接;这次打给对方,只不过刚响了两声,他却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三、四、五……通讯器响了很久却迟迟未被接起,菲伊斯本来还勉力保持的冷静也开始逐渐瓦解:
王子殿下一定出事了!我得赶快过去,有谁知道他住哪……不,根本就没人知道啊!早知道我就算死缠着他也该问出来的!
就在菲伊斯的思绪陷入懊恼和混乱时,通讯器的另一头的声音突然停止,然後响起了──菲伊斯觉得这是他听过世间最美的声音:
「菲伊斯?」
「王子殿下?你在哪?」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也刻不容缓地接连追问,急迫的口气连他自己听起来都知道不对劲,更何况是敏感的风侍。
「我没必要跟你说吧?有什麽事?」
风侍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平静无波、带点清冷的气息;菲伊斯暗暗深呼吸一口气──他不能焦急,王子殿下是个不会主动暴露出自己脆弱面的人,就算他真的受伤了也一定会好好地回覆自己的话、而且还能装的让人完全听不出来的模样!
「啊,抱歉抱歉,因为通讯器响了很久你都没接,我以为你出了什麽事嘛!」
略带无辜的语气成功起到纾缓敌意的功效;对方顿了一下,淡淡地说:「通讯器不在我身上,一时没注意到。」
「是喔?那你现在人在外面吗?」
假装漫不经心地随口提问,风侍这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重复了一句刚才问的话:「你找我有事吗?」
菲伊斯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王子殿下也曾经在什麽情况下问出这句话──对了,就是在尼多萨城、珞芬小妹妹意外死亡的那次,当时他因为担心教主而跟对方联系时,对方也只是冷淡地重复问着那一句「你找我有事吗」。
当然,随之记起的,还有那时王子殿下脆弱无助、几近崩溃的表情,以及颤抖的声音。
菲伊斯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喔,那尔西有几件很紧急的案子,想问你有没有办法处理,因为明天就需要了,而且案子又很机密,只能由我亲自拿给你。如果你在外面的话,我过去找你吧?」
菲伊斯知道他必须亲自去确认对方的情况──不管对方现在到底有没有受伤,他都必须亲眼去确认才行,否则以王子殿下那出神入化的演戏功力,就算是黑他也有办法讲成白!
这次对方安静了很久,似乎在考虑什麽,直到菲伊斯对着听讯器喂喂了好几声,风侍才说:
「我现在不太方便,你告诉我东西在哪,我晚上过去拿。」
「东西在我这,我拿给你比较快,不然告诉我你住哪,我去你住的地方找你。」
「……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吗?想知道我住的地方?菲伊斯,你的演技真差劲。」
被对方冷笑着一言道破,菲伊斯也不慌乱,反而更为冷静:
「对,这就是我的目的,我现在一定要见你,不管你方不方便,不然你弄个视讯魔法也可以,只要让我看见你的脸就行了。」
「为什麽?」
「你出事了,对不对?」
「……」
菲伊斯等了许久没听见对方说话,他再也忍不住,一鼓作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不过他说的是简略版;他说的速度飞快,但他想这对缇依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有足够的理由去见他的搭档。
缇依安静地听他说完後,态度自然地承认了那个结界的确是他的质变能力造成的,但後续引发的反噬效果不大,他自己可以应付;至於他这麽做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
「在搭档契约下,你我任一人的死去都会牵连到另一人,我只是要保护我自己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菲伊斯确实哑口无言了半晌,不过他要是会因为这样就死心,那他就不会老是被他的搭档骂固执了。
「好吧,我知道了,因为我如果出事就会影响你,所以你要保护我;那现在你因为我受伤了,我关心你或照顾你,这也是身为搭档天经地义的责任吧?」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或照顾。」
「你──」菲伊斯一时没忍住心头升起的越来越强烈的焦躁,冲口而出:
「好你不需要我的关心或照顾我都知道,反正你也不需要我,既然如此就解除我们的搭档契约吧,反正我这样老是需要你保护对你来说也绊手绊脚的吧!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找你解除搭档契约,这样总可以了吧!」
在遥远的西方城某处,金发的青年愕然地听着通讯器另一头、搭档突然高起的音量与极力压抑却掩不住的怒火,清楚地传进了他的耳里。
当他回过神时,他已经把他居住位置用魔法传给了对方,他记得他好像还说了句「随便你」,然後……然後菲伊斯说了什麽呢?他居然不记得了?
缇依揉了揉头,努力回想了一下,这才想起对方只说了句「我去找你」就挂掉了,也没说什麽时候会来。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在西方城内一处距离首都十分遥远的山上、一座美丽的森林里,离最近的村落走路也要半天以上,当然更没有像魔法传输定点之类的装置。想要在从未来过的情况下找到这里,除了用马车这类的传统交通工具,能依赖的也只有飞行类的魔法道具了。
以菲伊斯的能力,如果现在开始出发,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至少也要三天。
所以他跟菲伊斯的搭档关系还剩下三天……
不,最重要的应该是,他要是跟菲伊斯见面後,他要说些什麽吧?
缇依转头望向窗外。
已经秋天了,山上的温度降低,但外头一片火红色的柳枫树看起来却十分温暖;这是全幻世唯一仅有的柳枫森林,一年下来只有秋天中期短短十多天的时间,柳枫树才会从翠绿色转为火红色。
他当初就是听说这里有座柳枫森林,想一睹其风采才搬过来住的。
菲伊斯来的时候,柳枫树还会是火红色的吧。
他麻木地想着。
菲伊斯打来的时候,他的通讯器其实就摆在他身边,但是他没有听到。
结界的反噬效果让他有一段时间失去了意识,说起来他还是被菲伊斯的通讯铃声给吵醒的;等他发现联络他的人是菲伊斯後,马上想到对方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才打来,为此他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确认声音听起来没问题後才接起通讯器的。
可是,他却不能让菲伊斯看到现在的自己,至少今天不行。
他手一挥,一个像水波一样的镜面凭空出现;他盯着镜中苍白无血色的自己,以及一黑一白的两只眼睛,尽管这副模样乍看之下颇为吓人,他却笑了起来。
远距离保护结界是他的质变能力,因此反噬作用在他的操作下通常可以降到最低,但住在这里的这两个月又九天的时间里,缇依每天睡觉的时间不到两小时,多数时候都只是闭目养神,根本从未真正睡着过,加上吃的不多又不太照顾自己,体力渐渐不如以往,连带影响到他对反噬所带来的伤害的抵抗能力。
新生居民的外貌体态几乎是不会改变的,他却因为反噬作用变成了这副模样……要是被他那个喜欢他外表的搭档看见,又不晓得会大惊小怪成什麽德性了?
不对,那个人三天後就不是自己的搭档了,解除契约後,他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以後,他应该拿什麽理由去保护对方呢?
在失去意识前,这个问题闪过他的脑海,然後他就被眼前庞大的黑暗给彻底淹没了。
菲伊斯沮丧地站在一片黑暗中,陪伴他的只有天上的点点星光,以及背後遥远的山脚下,几盏灯火正闪烁着诱人的光芒,暗示着他往回走就可以走回村落。
从他拿到缇依给的魔法地图後,他就立刻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圣西罗宫,然後在一阵千辛万苦、厚脸皮的苦苦哀求拜托之下,伊耶总算同意借他一个移动型魔法飞行器──军事大臣鬼牌剑卫所拥有的兵器是全西方城最精良的,这点连行政大臣那尔西也拿他没办法,因此菲伊斯只好来拜托他了。
恩格莱尔知道这件事後也自愿来帮忙──幸好有陛下的泪眼恳求与撒娇攻势,不然菲伊斯再怎麽样也是个大男人,总不能抱着人家大腿哀求吧?呃,陛下当然也没有抱着人家大腿哭泣啦,他只是带着艾拉桑老爷一起来到鬼牌剑卫的办公室,父子两人一起合演一出感动人心赚人热泪、顺便把鬼牌剑卫逼到快发疯的亲情剧而已……
最後鬼牌剑卫只问了他要魔法飞行器要干什麽,他一心只想快点借到,也就照实说了是要去找风侍大人的,他住的地方太远了需要飞行器才能过去,结果对方居然就这样放他过关了!
不过,即使借到了全西方城移动最快速的飞行器,也改变不了他路痴的毛病;等他好不容易到达缇依住的那座山的山脚下时,时间也已经是晚上了。
菲伊斯唤来光之精,就着光之精的光芒仔细地重新看了一遍缇依给的地图:依照这上面画的路线,少说也要走个好几小时才会到,可是……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黑悠悠的森林,以及从里头时不时传来的不知名动物叫声……好吧,他相信既然是王子殿下选的地方,至少白天时一定很美,可是晚上要进去就有点为难了;更何况这麽暗,按照自己那神奇的迷路天性,谁晓得会走到哪儿去啊……
------------------------------------------------
这一篇最满意的部份大概是缇依那一段吧,菲伊斯大概是先前写太多了,有点弹性疲乏。对了,那个柳枫树是有意义的,之後两篇还会出现,这里就暂时不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