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开始就注定得不到,那还不如就此保持距离。
早晨的刺眼光线落在脸上,青年抬手遮住眼睛,背过身,却没有动作。
他其实已经醒来一段时间了,可是不想张开眼睛,也不想下床。
好累。
这种疲惫跟身体无关──新生居民不老不死,基本上也不会生病,只要没有严重外伤的话,这个身体甚至可以无穷无尽地使用下去。
可是他累的是精神;他几乎一整晚都在思考菲伊斯不单独约自己的原因,还有自己为什麽对此感到些许的……不舒服。
因为这种奇怪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缇依只能确定是一种不愉快的情绪,但到底是什麽心情,他还不能明确定义。
关於第二个问题,缇依起初认为或许是一种类似「对搭档的独占欲」;希望对方能把自己视为特别的或重要的──不过,这个答案不太合理,因为自己在菲伊斯心中所占的份量,他很清楚,更何况菲伊斯对其他人好或者其他人对菲伊斯好,总地来讲都是好事,他没有理由为此不高兴。
经过一整夜的思考,缇依得到的最终结论是,自己太忙了。
因为自己太忙了,菲伊斯约不到自己,当然就会改约其他人。这个答案目前是最少破绽的──这个解释唯一不完美的地方是,它无法说明为什麽自己知道菲伊斯改约别人後,那种缠绕心中隐隐的不快感。
总觉得有点不安,心底有种若有似无的声音,警告他不要再继续思考下去。
可能是他想太多了吧。
脑海里迅速闪过今天的活动项目;早上是阿朵尔执行官的外交条款改善研究会议,下午是沃德国务副长的升官就职仪式,晚上是艾瑟行政总长的六十岁庆生晚宴。
青年放下手臂,眯起倦意仍浓的双眼,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点後,下床走向盥洗室。
「咦?都这个时间了,王子殿下还没回来吗?」
红发男人站在风侍的房间前敲门敲了老半天,最後终於相信「这不是王子殿下用新的方式玩我,而是他真的还没回来」。
现在刚过晚餐时间,还不到就寝时间,理论上现在应该是大家休息、聊天闲话家常,或者去外头散散步,好好放松一下的时候吧?
好吧,他的搭档从来就不适用於常规,就像以前日夜颠倒地忙组织的事情一样。可是这麽晚了,王子殿下到底会去哪儿呢?
因为菲伊斯过来也没什麽急事,只是闲来无事想来找搭档聊天泡茶而已,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用通讯器联络对方,以免打扰到缇依办公──会让王子殿下那个工作狂这麽晚还没回来的,不管怎麽想都是公事吧!
菲伊斯努力地回想最近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邀请函或公文中,有哪些事情可能重要到让缇依亲自前去参加的,可惜他毕竟没有他搭档的记忆力,不管怎麽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以前他还是魔法剑卫行政辅助官的时候,接到的邀请函一律都被他的上司伊耶封杀,他也因此乐得轻松、不用去应付那些大人物的宴会;等他当上梅花剑卫後,因为一开始就被派驻到夜止,因此这些私人信函也不会大老远地传给他,即使有也只是象徵性的寄送,不是真的想邀请他出席。现在,因为「梅花剑卫一向不出席各类私人宴会」的传统,所以菲伊斯即使接到这类邀请而不参加,众人也会视为理所当然,也省了他想拒绝理由的心力。
相较之下,他的搭档可就比他辛苦多了;自从陛下正式对全体官员介绍夜止的外交大使後,如雪花般的邀请函根本就是从全西方城各角落蜂涌而至──菲伊斯就曾亲眼目睹缇依的办公桌被一堆邀请函淹没的可怕场景──其中相亲或舞会的邀请函占了一半以上,导致现在风侍只要瞥一眼卡片外观就知道内容大概如何,这类的信件也自然而然被他当场消灭了。
……不过,就算被风侍消灭了一半以上的信,剩下那一半的量也还是很可怕的。
菲伊斯知道以缇依的能耐,要是他想拒绝,绝对没有人可以勉强他去参加那些无聊的宴会;之所以会出席,原因不管怎麽想都只有一个。
替东西方城的建交和信任铺路。
「王子殿下还真是辛苦……」
自言自语地说完,菲伊斯想了想,出於对搭档的关心,他还是把风之精召唤过来:
「呐,可以帮我个忙吗?」
应召唤而来的风精灵顽皮地跑进红发男人的发丝间,从宽大的衣领间钻入,又从袖口飞出,直到被一脸无奈的男人抓在手里後,才乖乖地静下来,准备替主人传话。
灯火通明的庭院、穿着高贵的人群正细碎着声音低声谈笑,以及享用不尽的佳肴美酒--这是一般高官或王公贵族所举办的场合中很普通的一幕,不过今天这一切全都黯然失色,原因是站在庭院角落,正在跟宴会的主人,艾瑟大人聊天的美丽青年。
「东方城能有像风侍大人如此优秀的人才,真不知是几辈子的福气啊!」
「艾瑟总长过奖了,西方城人才济济,东方城自然不敢大意;若非总长您的威望和爱才,今日也不会有如此多慕名而来的能人聚集於您的门下,您才令人佩服呢。」
一席灰黑色礼服加上墨黑的头发,即使青年的打扮已极尽低调,站的位置亦非庭院的中央或前庭,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孔和媲美天宫之乐的声音还是轻易就暴露出青年的所在地──只要跟随人群的目光和惊呼声走,自然就会找到这位东方城有史以来最为年轻、同时也是唯一一位新生居民的侍大人了。
而这位年轻俊美的侍大人所拥有的魅力还远不止於此;他所说的语言,每一句话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沈醉,就像此刻,周围那群不敢靠近、却个个竖起耳朵专心聆听两人谈话的年轻小姐们,现在早已一个个羞红了脸,用手帕半掩着脸庞,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心上人看见自己通红的脸蛋,而正在与青年说话的老人更是得意的呵呵笑了起来:
「风侍大人可真会说话!只可惜老夫来不及网罗风侍大人入老夫门下;若能成功邀请到风侍大人,那老夫可真是死而无憾了。」
「艾瑟总长言重了,我相信以您现在红光满面、气色甚佳的健康状况,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
风侍轻啜了一口手上的红酒,轻描淡写地把话题转往另一个方向;现在时间其实不算太晚,但因为昨天夜不成眠,他现在的精神有点恍惚,但还是得把全副精神拿来应付眼前这个难缠的老人身上──艾瑟总长以收拢各方杰出人士入自己门下而出名,虽然对方也曾对他多加暗示,但风侍乃是堂堂的东方城五侍之一,艾瑟再怎麽想也不能勉强他。
今天这场晚宴风侍原本不想参加,但艾瑟总长在政治界的知名度颇高,在不想撕破脸的情况下,风侍索性跟他打马虎眼也就罢了。
「风侍大人还真是……既然您都这麽说了,老夫也不勉强,倒是老夫有一小女,仰慕风侍大人已久──……」
後面的话风侍通通没在听,因为他从风中感觉到了什麽,这个发现让他维持一整天的礼貌性笑容终於起了变化,变成温和却不容人拒绝的,真正笑容:
「艾瑟总长,很抱歉,我的身体有点不适,可能必须提前回去了。祝福您与晚宴的客人有个美好又愉快的夜晚。」
话一说完,他优雅地向艾瑟及在场所有人行了个礼,简单地打发了所有欲上前继续攀谈的客人们後,自己一个人走到了一个远离庭院的僻静之处。
确认没有人会前来打扰後,风侍对着半空中的风之精招了招手;从刚才在宴会场即盘旋在风侍身旁的风精灵乖巧地飞了下来,落在对方纤细修长的手指上。
『王子殿下,这麽晚还没回来,该不会是被哪家小姐还是夫人给缠上了吧?今天要在哪儿过夜呢?需不需要善解人意的搭档过去替您解解围啊?』
从风中传来的不正经语调一开头就没好话,风侍翻了个白眼,继续听下去:
『啊,抱歉抱歉,以王子殿下的能力,怎麽可能需要我这种平凡人去解围呢,您一个眼神就可以把那些少男少女叔叔阿姨给治得服服贴贴的……』
……太久没用天之破修理菲伊斯,皮在痒了吗?
调侃过後,接下来从风中传来的话总算比较正经了:
『好啦,我开玩笑的。时间已经很晚了,王子殿下就算是个工作狂,身体也还是普通人的身体,早点回来休息吧?』
回来休息。
不知为何,这个字眼似乎触动了缇依心中某块柔软的地方,一阵柔和的笑意自他唇畔浅浅浮现。
等等回去时,顺道过去找菲伊斯吧。
从艾瑟大人的宴会会场回到圣西罗宫,距离再远对风侍来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当他来到菲伊斯房门外却发觉里头没人时,说不惊讶是骗人的──惊讶中还带着一点点小小的失落,不过这股莫名的情绪被缇依刻意忽略了。
「不是说时间很晚了吗?很晚了还不在房里……」
喃喃地抱怨完,侦测魔法一施,他很快就知道了搭档的所在地;不过知道後,原本想马上动身去「修理」对方的缇依,却因此迟疑了一下。
「……」为什麽会……
犹豫了半晌,他还是对自己施下了隐藏气息的魔法,转瞬间就消失在菲伊斯房间前的走道上。
草丛间露出一头金发,但缇依知道还有另外两人在旁边,只是因为那两人是躺着的姿势,所以从他这个角度看不到而已。
菲伊斯的气息出现在花园里一个隐蔽的角落,一座大型的造景假山後头;假山上还有用魔法做出的水流,潺潺的水声加上时不时响起的虫鸣,像是一个浑然天成的音乐会,让人听了心情十分舒畅。
不过这不适用於此刻的风侍身上。
用侦测魔法侦测菲伊斯气息所在地的时候,他也同时侦测到那尔西跟少帝的气息,这说明了他们三人是在一起的。
缇依安静地站在离三人一段距离的後方,没有丝毫前进的意思。
虽然他们之间隔了一座假山和十多公尺远的距离,但三人的谈话还是清晰无比地传入了他的耳里:
「……真的吗?那个夜止的小女孩被领养了?」
「是啊!多亏了那尔西签署的那个东西方城的交流条款,其中一项就是『领养与建立亲属关系的方案与协议』喔!」
「那不是我制定的,是风侍拟的草案,我请其他行政官确认过後才签署发布的。」
「喔喔!」
「真的啊!」
缇依听不出菲伊斯和少帝这同声惊叹代表了什麽意思,他只觉得身子有点沈重,大概是累了,回去休息都比在这里偷听还有意义多了。
那,为什麽他还会站在这里呢?
为什麽脚步会这麽沈重、重到彷佛难以抬起?
没有注意到风侍的存在,假山後的三人仍继续聊着天:
「菲伊斯,那个月亮的传说,是你们那个世界的吧?」
「什麽月亮的传说?」
「你不是说,跟喜欢的人一起看月亮,就会获得幸福吗?」
……什麽?
不知是谁一愣,然後红发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喔,对啊。」
「那你怎麽从没邀请过风侍一起来看月亮?」
交谈声突然停止,然後才有人开口:
「王子殿下很难约的,在我前头排队的小姐夫人多到可以从西方城排到夜止了,哪轮得到我呢?」
原来跟喜欢的人一起看月亮会获得幸福。
原来你早就知道答案了,那为什麽那时不说呢?
这就是你从未邀请过我看月亮的原因吗?
缇依用力揉了揉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回到了房间;关於在那之後菲伊斯又说了什麽、少帝跟那尔西又回答了什麽,他竟是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纠缠他一整天胸口的烦闷感,如今却变成了一种刺痛,痛到让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好像明白了什麽,但却又更加混乱了。
心底那个过去的自己无声地嘲笑着自己: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结局,只是你一直不肯面对而已。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再想下去,他跟他之间的关系就真的得结束了。
混浊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他伸手一挥,将从窗前射进来的冰冷月光全数掩去。
於是他重新将自己埋进黑暗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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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开虐注意,崩坏注意,缇依黑化注意。
我想可能从这篇开始会有人看不懂,不过没关系,
看到後面应该会渐渐明白的,如果还是不懂,欢迎到会客室问我:)